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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宗文档(四)(2 / 2)

因为林娘子不肯说,而他们又不能为难一个本就苦苦挣扎,艰难求生的寡妇……

林娘子用力抿了抿嘴,没做声。

度蓝桦又问:“可你想过没有,凶手为什么要杀葛大壮?

或者说,凶手真的是为民除害才杀死他的吗?

当然,我知道你们可能并不在意这些,那我换个说法,你又怎么能保证凶手没有再杀别人?

没有杀害其他像你们一样无辜的老百姓?”

万一凶手根本不是报复,而是被雇佣的买凶杀人呢?

或许他手上早已沾满了无数无辜人的鲜血……

林娘子显然没有想过这一点,整个人都愣住了。

度蓝桦趁热打铁道:“如果他真的做了别的错事,你分明有线索却不肯说,岂不等同于帮凶?”

林娘子黑黄的脸都惨白了一点。

“方才你说我和肖大人是好人,说明你对我们也是有过期待的,”度蓝桦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那么可不可以再期待一点:如果事后能够证明凶手真的是行侠仗义,或者说有别的不得已的苦衷,我会说服肖大人对他从轻处罚?”

林娘子的眼睛猛地亮了下,“当真?”

“当真。”

度蓝桦郑重点头,“所以,你觉得葛大壮是谁杀的?”

林娘子的眼神有一瞬间迷茫,“我不知道。”

度蓝桦不由一阵失望,可也能判断出她没有说谎。

“那么,他生前曾跟什么人来往比较密切吗?

认不认识胡兴业?

有没有干过什么值得人豁出命去复仇的坏事?”

林娘子的手心慢慢渗出汗来,她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色,良久才干涩道:“我真的不知道。”

之前的不知道是真的,但这个,并不是。

度蓝桦还要再问,林娘子却哀求道:“夫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度蓝桦知道她不是真的一无所知,而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我可以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现在,我们来说另一件事。

刚才妞子有没有跟你说我很喜欢她?”

林娘子被这个突然跳跃的话题闪得懵了会儿,良久才点头,带着点感激道:“是,您还给了她糖,一定很贵吧?”

度蓝桦开门见山道:“我觉得妞子很有潜力,想收她做个侍卫,你意下如何?”

“啊?”

林娘子现在是真的懵了,“啥,侍卫?

谁?

妞子?”

一直以来,妞子都因为远超常人的体格被人嘲笑,可娘儿俩都觉得好歹能比一般女人容易糊口,多年下来都习惯了。

可现在突然有位贵人说妞子很好,不是一般的好,还想要了她去!

一时之间,林娘子这个当娘的脑子都乱了。

度蓝桦点点头,“对,她现在年纪还小就已经有如此资质,若好好训练,来日不可限量。

我知道突然说起你可能很难决定,但我也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你答应,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

还有,就事论事,妞子的事和刚才那件事不会混为一谈,你不必怀疑我是不是故意要挟,分开考量就好。”

显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的林娘子已经被接踵而至的庞大信息量搞晕了,直到度蓝桦放下一句“我明天早上再来”时,她还傻乎乎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当晚,度蓝桦就把林娘子那头的事情说了,又提到免税的事儿。

肖明成略一沉吟,唏嘘不已,“倒也算女中豪杰。

孙青山,你即刻去找赵立兴,看城外林娘子的客栈每年赋税如何。”

这会儿赵立兴正准备回家,得知孙青山来意后也不含糊,立刻亲自命人去取了那一带的赋税册子来。

肖明成亲自看过,又递给度蓝桦,越加感慨,“光每年税款便要十多两,对国库不过九牛一毛,可对那些女人而言,便是救命钱了。”

有这十几两银子,她们就能添一件棉衣,吃几顿饱饭……

有的人年入白银数十万两却还要偷税漏税,有的人不过勉强糊口,却不肯拖欠一文。

肖明成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也罢,林娘子此举也算积德行善的好事,其志可嘉,其情可悯,待我与司马大人交接过后,便宣布免了赋税吧。”

朝廷看重税收,却也不是非逼着走投无路的百姓去死,如果真的有难处,报给地方官知晓,也是可以酌情减免的。

就像之前平山县那个见义勇为牺牲了的万鹏,还有这次林娘子她们挣扎糊口的客栈,只要每年正常缴纳税款在50两以下,地方官都可以做主免除。

至于超过50两的,则需要层层审批,一直报到户部。

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钻空子。

“真的?

!”

度蓝桦开心不已,“你不再考虑考虑了?”

肖明成让孙青山将账本好好还回去,闻言失笑,“怎么,你希望我多考虑几年?”

说着,又煞有其事地点头,“说的也是,我毕竟初来乍到,本就因骤然升官备受瞩目,自然该小心行事唔”

话没说完,度蓝桦就笑着扑过来捂他的嘴,肖明成顺势在她掌心亲了下,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

与此同时,城郊客栈。

自打度蓝桦三人离开之后,林娘子就心不在焉起来,中间洗碗时还差点把盘子打了,一干姐妹们从未见她这样过,都唬得了不得。

众人忙围着林娘子嘘寒问暖,林娘子感动之余,就把度蓝桦的话说了出来。

众人一听,顿时炸了锅,看上去比她还着急。

“你还有啥好犹豫的?”

“给知府娘子当侍卫这种好事儿就是十辈子的祖坟冒青烟也落不到咱们头上啊,你还不上赶着点头?”

“是啊,你今儿就该让妞子跟着走,万一过两天人家后悔了咋办?”

“咱们要财没财,要色没色,那度夫人自己也是个女人,难不成还能糊弄咱们?”

她们七嘴八舌嚷嚷得欢,林娘子却始终一言不发,眉宇间皱成深深一道沟壑。

那充当账房的苏娘子远比旁人心思细腻,也有些见识,见状忙出声喊道:“都别吵吵了,让掌柜的自己说。”

林娘子用力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狠狠一拍桌子,“衙门是又要查那死鬼的案子呢!”

众人恍然。

她们都吃过男人的亏,恨不得他们死了,当年葛大壮被杀,她们无不欢天喜地,暗中感谢那侠义之士。

甚至多次祈求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去将当初祸害自己的男人们杀了……

对她们来说,世人眼中的凶手就是济世救人的活菩萨,是她们的恩人,可现在衙门却想让林娘子配合着抓人?

实在太难为人了。

苏娘子一听,也是忐忑,问道:“那,那万一你不答应,是不是妞子就不能去了?”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好机会,丢掉实在太可惜。

林娘子摇头,将度蓝桦那番话都原原本本说了,“可人家虽然那么说了,我若不说说那死鬼的事儿就硬把妞子送过去……忒也无耻,我做不来。”

天下哪儿有白给的买卖?

没道理人家想办的事儿没办成,还要替她养孩子的。

人穷志不短,她不能这么干。

众女人们又是一阵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一个人道:“可是,可是那度夫人只是问你家死鬼的事儿吧?

左右凶手是谁你也不知道,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再说了,她说的也有道理,万一那凶手又去杀了旁人,岂非咱们的罪过?”

包括林娘子在内的众人都是一愣,颇有醍醐灌顶之感,是啊……

“可,”林娘子一阵恍然,虽然意动,却还是十分挣扎,“老话不说么,顺藤摸瓜,万一我说了什么,引得衙门的人顺着找到了恩人,又该如何?”

苏娘子皱眉道:“是这么个理儿,不过我觉得度夫人说得也有道理,他也未必是好人,咱们这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护着,实在不妥。

总要有天理的,她既然答应了你若那人有苦衷便会从轻处罚,想来不会反悔,估计是死不了的。

大不了到时候咱们供养恩人一辈子!若恩人有家眷的,咱们也一并养了,左右不过多几双筷子的事儿!”

一群女人围着豆大点的油灯火苗叽叽喳喳商议半天,林娘子重重叹了口气,“姐妹们都散了吧,我再琢磨琢磨。”

众人也知道这种事一时半刻恐难以决断,又各自安慰几句,这才拖着疲乏的身子歇息去了。

她们睡的都是大通铺,夜里林娘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度蓝桦说得那些话。

又过了许久,东边天际都微微泛白了,同样睡不着的苏娘子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在一干女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道:“掌柜的,你也别怪我们多嘴,实在是机会难得,若换了旁的官儿,再不肯这样和气待人的。”

背对她的林娘子在阴影中抓了抓被角,低声道:“我晓得。”

她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

见她听进去了,苏娘子又重重叹了口气,“咱们这些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旁的本事,熬到哪天算哪天吧。

可妞子还小啊,难不成也叫她烂一辈子?

若她以后还是这么跟着咱们混,也不过是走咱们的老路罢了。

想那知府大人和度夫人是何等人物?

便是寻常有钱有势的人都巴望不上呢……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

四月的晚间还有些凉意,她将那满是补丁、洗得褪色的薄被往上拽了拽。

林娘子沉默半晌,长叹一声,翻了个身,仰望黑乎乎的屋顶,“你说的我何尝不知?

可总觉得跟做梦似的,妞子真能得了贵人青眼?

没准儿夫人是为了叫我开口,糊弄人的。”

妞子再不好也是她的骨血,总要操操心的。

谁知苏娘子却笑起来,“姐姐啊,你真是急糊涂了,我前儿还听一个过路的穷书生说什么关心则乱,我看说的就是你了。

说句不中听的,人家是什么人物?

咱们算个屁!就算再糊弄妞子,难不成她的命还能比眼下更烂?

即便不是真心又如何!人家可是四品诰命夫人,能见到皇上,跟太后娘娘一桌吃饭的!你以为都跟咱们似的自己挑水打柴、手把手教人呐,人家只要动动嘴皮子,略扒拉一下,什么事儿办不成?

哪怕让妞子留在衙门挑水劈柴呢,这辈子也就妥了。”

对她们这些女人而言,带出来的孩子就好像烂泥地里长出来的野花,但凡能有一线希望,她们就想拼了命的让野花开到更好的地方去。

苏娘子一番话犹如黄钟大吕,把林娘子心里的疙疙瘩瘩都给敲开了,她那干涸已久,满是裂缝的心里好像突然就漫出来丝丝缕缕的甜,一点一点的,渐渐汇成一汪泉水。

她又有指望了。

林娘子又翻了翻身,跟苏娘子面对面说话,一双眼睛在黑影里也亮闪闪的,声音中难掩激动,“等妞子以后站稳了,也叫她带着下头的五个妹妹,大家就都好了!”

除了妞子之外,客栈里还有五个不满十岁的小丫头片子,都是女人们的夫家嫌弃不要的。

苏娘子跟着想了一回,也觉激动,不过马上又笑起来,“呸,你这个人,才刚还怕人家别有用心,这会儿妞子还没去呢,就先想着以后的事了。”

林娘子嘿嘿一笑,又满足地吐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咱们怎么样都好,若来日她们能有个好出路,我这辈子也值了。”

苏娘子点点头,唇边泛起笑意,好像已经透过简陋的房梁看到了崭新的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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