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个不停，就在潘月娥感觉自己全身快要散架了时，这辆骡车终于靠在路旁停了下来。段大伯利索地跳下车，摸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仰头“咕噜噜”地喝了一气。然后小心地拧好盖子，把水壶放回原位，举起衣袖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这才转头四顾，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
三个多小时的急行军，段鹏程此时已经到了黑土梁朵颜垭口。这黑土梁首起东北颍川，尾至西南桐梓。蜿蜒迤逦，乃甘青高原南麓山系，绵延近一千公里。最高海拔点就是段鹏程此时停足的朵颜垭口，达三千四百余米。翻过这道垭口，就进入了利州地界。当然，要赶到利州城，至少还有近三百公里的路程。
天色渐暗，山尖的积雪在晦暗的云层下，显得更加的萧杀起来。段鹏程跺跺脚，这一路上光顾着赶路了，都没有好好计划一下行程。看来，今晚是不能翻过朵颜垭口继续北上了。
这个时节朵颜垭口的气温很低，尤其是夜晚，冷得更是吓人。段鹏程对这一切的情况都了解，只不过他实在是忌惮潘家在大西南的势力，心里所想的，只是尽快逃到利州。到时候办完事情，只身一人，无论是去甘溯还是海青，都是天大地大如鱼入水。他潘家，还能横到大西北地面上来了吗？
他一路走，一路仔细观望。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现潘家的眼线。他自嘲地一笑，看来自己是多疑了。只不过在毕家沟打了一个照面，他未必能认出自己来。十年之后，段鹏程的相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姑且不说。十年前那个月圆之夜，他可是亲眼看着自己死去的啊。
潘富贵那一刀，无论是力度还是方位，都计算得十分精妙。换成另一个人，肯定死翘翘了。可惜，他遇到了段鹏程，一个天赋异禀的人。段鹏程的心脏不在左边，而是在、右、边。
段鹏程侥幸逃得一命，几个月后悄悄潜入了毕家沟，在潘富贵的眼皮子下面，一住就是近十年。饶是潘富贵算无遗策，都万万算不到他段鹏程敢住在离他咫尺之遥的毕家沟。
老天爷开眼，让他遇见了潘月娥这个野种。那贱女人是利州黄安人，十多年前，他潜回一次利州，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把那贱女人一家老少七口人全都宰了。至今，那桩灭门惨案还悬在当地未破。
呸呸呸！哪里叫“灭门”了，这里不还有个小野种么？等老子把这贱种弄回黄安，在她家坟前杀了，这才叫“灭门”嘛！哼哼！出来混江湖，一定要说话算话。说过要让她全家死翘翘，一定就要做到！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早知道就应该在山脚下歇息一晚的，他有些懊恼地想到。不过这时天色已晚，与其原路返回，还不如一鼓作气翻过朵颜垭口，看能不能在那边山腰处找到一个歇脚点。段鹏程想到这里不再犹豫，坐上车扬鞭催骡继续前行。
好不容易翻过垭口，但见一条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盘旋向下，一直没入北边那山脚的尽头。此时路上已有积雪，道路滑溜难行。段鹏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走走停停，一晃又是两个多小时，才堪堪走到半山腰。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能见度相当的低，再也没有办法前行一步了。段鹏程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这是一个路旁的凹洞，隐隐绰绰地，就像一个巨兽张开的大嘴。
段鹏程一见之下大喜，赶紧把骡车拉进洞里。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啊。他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支浸了桐油的火把。一时间，洞里温暖明亮了不少。他把火把小心翼翼地插在松软的地面上，从车上拿出一个包裹打开，拿出里面的干粮吃了。然后又喝了几口水，这才心满意足的走到车旁。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绳索，最上层的那口大木箱的箱盖上，有一条细缝。他伸出一只手去，在那条细缝上反复摸索了一阵。然后，他收回手来，在腰间取下一串钥匙。找出其中的一个，打开了锁，用力一掀箱盖：
潘月娥被捆得严严实实，正蜷缩成一团，侧躺在箱子里。段鹏程嘴边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正待俯身下去，扯去潘月娥嘴里的破布。忽然，一阵对话声隐隐从远处飘来：
“向家……兄弟……，你……仔细了？不要……”
“瞧你……的……贵爷说……”
段鹏程心里一凛，几步就跃到插火把的地方，用脚一勾，那火把顿时横卧于地。接着，他几脚就踩灭了火头。洞里，立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
------------------------------------------------------------------------------------------------------------------------
“然后呢？”听到这里，马天宇禁不住脱口相问。尽管这件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可马天宇现在听来，仍然觉得遍体生寒。原来，一个人居然可以偏执到这种程度？
“然后？……”潘富贵呢喃了一句，他的眼神，越发地迷茫起来：
嗯，然后，段鹏程终于笑不出来了，一柄锋利的剔骨刀，已经穿过他的肋缝斜着向上捅去，直没入柄……
马天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言了。在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一件事情。这潘家小姐潘月娥，十有八九都不是潘富贵的亲生女儿。
自己现在，该何去何从呢？
“天宇，希望你今天对老夫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你的內腑。不瞒你说，这潘家上上下下，只有一个叫潘月娥的大小姐。老头子的话，你可明白？”良久，潘富贵才从往事中醒过神来。他偏过头来看着马天宇，目光炯炯地说道。这一刻，他又恢复了纵横江湖的豪侠形象。
马天宇朗然道：“晚辈心里，也只有潘月娥这个妹子。至于老叔刚才讲的故事，晚辈听不明白，也记不住。晚辈这人，有些时候忘性大着哩！”
“哈哈哈，忘记了就好，忘记了就好！”潘富贵大笑不已，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满是赞许之色，“一些陈年旧事，记它作甚？咱们爷俩，可得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啊！”
马天宇心里一动，一句“爷俩”，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看来，潘老爷子这是真正的认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