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的最后一日,就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草草结束了。
“晕倒”的沈长老被他徒弟接了个正着。在无数震惊的视线中,晏瑾直接将人抱起,只留下一句“严深一事还请宋宗主定夺”,就匆匆离开了。
宋茗气得将另一边的桌角也给生生掰断。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吩咐先将严深关进宗门地牢里静候处置。但是这样一来,严深就不好“出意外”了,毕竟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要是出事了,他少不得要被人说闲话。
宋茗生平最恨别人说他闲话,特别是说他能力不足,比不得谁谁谁的。但凡听见了,他都会记恨在心里,日后寻了机会,是要悄无声息报复回来的。
将剩余的事交给几位长老处理后,宋茗顶着脑壳上蹦得正欢的青筋,冷着张脸拂袖离开了——不是他不想维持仁厚稳重的宗主形象,他是怕再待下去,要气得吐血!
真的是什么样的人,就教出来什么样的徒弟!
沈知弦这样狂妄自大的人,教出来的徒弟也是目中无人!
宋茗回了屋,气得掀桌,杯盏碎了一地,他胸口起伏不定,脸色黑沉如锅底。
事情怎么就发展成如今这模样了?!
沈知弦风头正盛的时候,他只能如阴沟里的老鼠暗中窥视,苦于实力相差悬殊无可筹谋,后来好不容易等到沈知弦身体出了事,他汲汲营营,百般艰辛才走到如此地步。
头几年他还算过的顺遂,端着好宗主好师兄的架子,沈知弦虽然对他冷淡,但他自觉还能掌控得住。
可自从藏剑阁一事失利后,他就觉得沈知弦又开始渐渐回到了最初的样子,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透着高人一等的矜贵!
在沈知弦面前,他就算是贵为宗主,也仿佛要低他一等!
宋茗又恼又恨。满地茶水浸湿了他的衣袍一角,冰冰凉凉的,他的神色也逐渐阴冷。
自当年做过那些事后,他就再没有退路了。
退即死,输即亡。
他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往前走。
……
五峰,顶峰小屋内。
闻着那熟悉的苦味,沈知弦一直竟不知是该继续装晕还是该“醒”过来。
若是继续晕着,他这贴心好徒弟一定会整壶灵丹水给他灌下去,若是他“醒”过来,晏瑾也许会宽容一些,允许他只喝一半。
突然尝到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的沈知弦,低低地“唔”了一声,做戏做全套地先动了动搁在床榻边的手,才缓缓地睁开眼来。
长睫轻颤,眼底迷迷蒙蒙还有一层雾气。沈知弦眼神空茫了好一阵,才聚焦到面前的青年身上,“阿瑾……?”
青年原本严肃而担忧的神色骤然放松了一半,露出一点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来,虽然那笑意稍纵即逝,快得叫人捉不住。
他将灵丹水搁在一旁,扶着沈知弦坐起来后,又要去把杯盏端来。
沈知弦手一抬,堪堪握住青年的手腕,轻咳一声,哑着嗓音道:“我无妨,不必喝。”
晏瑾动作顿了顿,回头望过来,显然不太赞同,但沈知弦比他更坚定,摇了摇头,半阖着眼,摆足了不愿意喝的架势。
晏瑾没办法,沈知弦醒着,他也不敢硬喂,只得问:“师尊,您感觉如何?”
心知他在问什么,沈知弦略略运转了一下体内灵力。原身在得心疾之前就已是十阶境界,灵力纯粹而磅礴,心疾只是让他不能频繁动用灵力,并没有散尽他这多年来累积的灵力。
那缕魔气被他用灵力困在角落,缓慢地被消磨着。以沈知弦如今的情况,约莫得磨个一两天。
沈知弦摇了摇头,“无妨。”
他望着晏瑾,轻声道:“阿瑾,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体内有魔气,甚至还想利用这魔气做点儿什么事。
晏瑾抿紧了唇,倏地噤了声。
“严深构陷于你,你却连一声辩驳也无——为什么?”
晏瑾对着沈知弦说不出谎来,只能一言不发。
沈知弦久久得不到回答,便叹了口气,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失望和无奈,干脆替他说了:“这魔气在你体内并非一两日,你察觉到不妥,却任它发展……你是想来一个当场入魔叛出师门?从此和为师一刀两断?”
“师尊,我……”不知是哪个字眼戳痛了晏瑾,他嘴唇动了动,艰难道,“我……弟子……我不是……”
可沈知弦却再不给他机会解释了。他像是心灰意冷终于放弃,眉目间俱是疲惫,半阖了眼,喃喃道:“我知你心中有志,想离开已久。时至今日,我也不想再阻拦你,过几日你收拾妥当了,便自去历练罢。”
他连“为师”的自称都不愿说了,再睁眼时,眸底平静无澜,只隐约还能瞧见一点点叹息。沈知弦道:“以后还愿不愿意回来,也随你的意了。”
晏瑾骤然睁大了眼,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惶然地上前一步,膝盖撞到床榻边,哐好大一声响,听得沈知弦都默默替他疼,可他倒是毫无知觉一般,只小心翼翼地问:“师尊,您,您是在赶弟子走吗?”
语气惶然而涩涩,像极了要被抛弃的小兽。
——小刺猬就快要上钩了。
沈知弦心里头忍着笑,面上却满是惆怅和无奈,他轻声道:“天地之大,你怕是出去了便不愿再回来了。若你还愿意回来,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尊……”
沈知弦刻意顿了顿,果不其然在晏瑾眼底瞥见了一丝亮光。他温温和和地一笑,略略坐直了身体,慢吞吞地从枕侧储物袋中摸出来一张纸。
“若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尊,不如我们就结了这个契吧。”
修长白皙的指间夹着薄若蝉翼的一张纸,微微泛着黄,边缘凹凸不平,也不知是从哪里扯下来的一张残页,破旧不堪。
晏瑾将视线移到那张纸上,迟疑了一瞬,小心地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