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件事之后,谁也不再批斗他了。有一次批斗会开完,他们又被撵出去干活了。人们接着学习,会场里有一个大铁炉子,里边的火和周围的柴禾了连在一起,又把堆在门口的柴禾堆点着了,立刻芦苇顶的土坯房会场着火了。
他爷爷跑过来救火,还从火堆里救出一名工作队队员,受到了工作队的表扬。
但是好景不长,这批工作队走了,有新来一批年青的工作队,还带来一批红卫兵,他们说,王维东的爷爷是纵火犯,先点火再救火,就是为了蒙蔽革命工作队和广大革命群众的眼睛,松懈广大革命群众参加阶级斗争的积极性,为迎接国民党反动派反攻大陆做准备。
更加残酷的批斗开始了,他们搞串联,召开全公社的万人批斗大会。王维东的爷爷脖子上挂着用细铁丝穿起来的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在名字上画上一个大叉,头上戴着用报纸糊的有半米高的帽子,被四个红卫兵小将雄赳赳气昂昂地揪进会场,站在一条凳子上,来一个喷气式。
郑新问:“什么是喷气式,那个时代真是一点规则没有,全都疯了。”
“呵呵,喷气式就是腰尽最大可能向下弯,头尽最大可能向前伸,双臂尽最大可能向后上方举。”
他们从早晨批斗到中午,中午也没人给他饭吃。
王维东的爸爸给父亲送来饭,红卫兵不让见面。
当时是三伏天,人们不动都热的全身是汗,你说他在阳光下,站在凳子上,头朝下撅着,又那么大年纪了会怎么样,一上午就从凳子上掉下来好几次。
当时有一个姓高的公社中学的老师兼任红卫兵负责人,有些看不下去了,找到工作队队长和外地来的红卫兵负责人说:“下午让他反省,我们去游行吧。”
队长斩钉截铁地说:“不行,下午我们要更猛烈一些批斗他,他必须交代清楚他派儿子去朝鲜是怎么搞破坏的。”
姓高的人说:“我们不能这样说他儿子的事,他儿子的情况军队都没有明确说法,我们不能下定论。”
队长恼羞成怒地说:“你应该注意了,你的立场有问题,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是刚,刚举目张’。你想和他穿一条裤子,你要注意你的言论了,再往前走一步就和他一样,是万丈深渊。“
那个时代不留神的一句话,甚至一段话中的某句话,就可以作为依据,把你打成现行返革命,姓高的负责人也不敢在说什么了。
下午的批斗果然更猛烈,王维东的爷爷摇晃着又站在凳子上,在三十多度的酷暑里,汗流浃背,头昏眼花。
再问他派儿子去朝鲜搞破坏时,老头子喷怒了,突然直起腰说:“我儿子上战场是工作队派去的,是保卫祖国,打美国鬼子去了,生死不见他,你们问部队去。”
这一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工作队队员们、红卫兵小将们、红小兵小将们挥舞着拳头大声呼喊着“批到,批臭,打到,镇压”等口号,向前涌。
工作队长拦住了大家,骂了一句,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你还敢不承认罪行,还想抵赖。
他命令一个红卫兵把农民挑厕所里屎尿的铁桶找来,挂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弯腰九十度。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女红卫兵抬来半桶路边水坑里的脏水,倒进了挂在他脖子上的粪桶里。
老头子的汗就像豆粒一样的大,噼里啪啦的就掉下来了,惨状不敢想象。
他爷爷从早晨到下午滴水未进,颗粒未吃,看到有水在粪桶里,就双手捧起黄澄澄的大粪水大口喝下去了。
在场的人立刻鸦雀无声,老头子哭着说:“我比我儿子强,他在朝鲜战场上,随时都可能死,可是他连这样的粪水也喝不上。”
说完便从凳子上摔下来了。
批斗‘坏人’无数的工作队,不怕牺牲的红卫兵、红小兵,热情高涨的广大革命群众都被这个老人的言行震住了。
很快又恢复了喧嚣,他们踢了老人两脚,老人站起来又倒下了,再踢老头子也起不来了。
他们决定先让他反省,晚上在批斗,人们散去,老人爬到井边的老榆树树荫下躺下了。
万人大游行开始了,人们呼喊着主席万岁,万万岁的口号,走远了。
这个躺在树荫下奄奄一息的老头子,曾经的大学教授,为了家族的后代,为了活命能面对家破人亡,带着老母亲、三个儿女步行两三千公里,边走边要饭,来到东北;能把小女儿送人,把大儿子送上战场都没有摧垮的硬汉,却在革命工作队、造反派、红卫兵、红小兵革命小将面前,在喝下大粪水之后;在无法回答送儿子去朝鲜战场搞破坏等等之后,绝望地抛下小儿子,在他一生最喜欢的树种——一颗老榆树下,爬到了井口,向下望了一眼就爬进去了。
等到人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彻底死了。
游行的队伍回来了,对他定下的罪名是,大地主、抗美援朝的破坏分子、纵火犯、反动教授。
他的死说畏罪自杀,罪该万死,死有余辜。于是 游行的队伍立刻变成了庆祝的队伍,人们激动、幸福地呼喊着主席万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口号,庆祝他们在主席的指引下取得了伟大的革命胜利。
郑新听得泪流满面,咬牙摇头。
任何思想、心灵正常的人都很难理解这些灭绝人性的行为。
郑新回到家心情还是很沉重,王敏以为他在单位有什么压力或者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还开导他,郑新不想再向她叙说了,让她也不开心,就摇头说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