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极其地安静,气氛和今晚热闹的家宴一点也不相符,刚才还是一派喜庆的声乐丝竹、欢声笑语,但此刻,却静得出奇。
自太后宣布新晋婕妤庄静怡将登场于御前献艺之后,皇帝沉默了,太后和在场的众妃嫔沉默了,不一会儿,这种诡异的气氛也感染了在座的皇亲国戚,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大殿的入口处,等着接下来要上演的好戏。
只见一名白衫女子清凌凌地迈进大殿,没有任何华丽的装扮,淡妆素雅,甚至连发饰也戴的不多,白衣上暗绣着淡淡的菊影,领口与袖口的宽大青边上亦飘着菊瓣,浑身上下不过青白两色,手中抱着一把瑶琴,一步一步,缓缓向前轻移,只有白纱裙摆印着盛开的花形俏皮地在身边舞动,给这抹清灵添上了些许活泼色彩。
来到大殿中央,女子缓缓拜下行礼。
“臣妾庄氏,得太后恩典,值此中秋之夜于御前献艺。”女子的声音很好听,轻柔、干净。
得到准许,她嫣然一笑,来到殿中早已备好的桌椅前,轻轻将琴放下,又盈盈入座,动作之优雅,身礀之绰约,无一不为众人所惊叹。
“献丑了。”字音落,琴音起。
飘飘渺渺,轻轻柔柔,那琴音,很淡,很轻,很细,听的人都很仔细,虽然曲调在重复、重复、又重复,但听者却依旧被吸引。
“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琴音分有散音七个、泛音九十一个、技音一百四十七个……右手指法有托、擘、抹、挑、勾、剔、打、摘、轮、拨刺、撮、滚拂……左手指法有吟、猱,绰、注、撞、进复、退复、起……”
瑶琴的基本技法繁多而复杂,净儿将其记全,已是不易,若要她立刻融会贯通,还是有些勉强。
“滑奏、揉弦和泛音是抚琴的特殊技巧,而这曲《梅花三弄》就是以泛声为主调的……它以同样的曲调在不同的徽位上重复三次,是谓三弄,分别称高声弄、低声弄、游弄,不过你无需理会,我要你这三次,都作低声弄……”
于是只能利用净儿记忆力超凡,细致手巧的长处,让她将一整首曲的弹法强记于心,多加演练。幸而她聪颖过人,又认真刻苦,是以学得极快。
“琴乐的境界是‘无尽’、‘无限’、‘深微’、‘不竭’,其意得之于弦外,正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所以你要记住,弹琴,重的是感觉,而非技法……”
“古人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这重意不重音,重音在弦外的道理,你要牢牢记住,初学不要紧,指法青涩也无所谓,听琴,其实听得不是曲,而是弦外之音……”
萧婷的教导不断回荡在耳边,净儿十指轻轻舞动,心中所想的,却是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地立于万物静谧的冰天雪地之间,那情景,动人,动心。
琴音,确实是有些青涩的,但却透着不俗之意,书允心想,且不说好听,至少这琴音听来空灵、幽远,恬淡,就意境而言,已属琴中上品。只是这曲调……
文秀梅双眉紧蹙,心中百味杂陈。她是懂琴之人,技法高超,对于“庄静怡”这“粗糙”的琴音本该是鄙视的,觉得不堪入耳的,但此刻她却不得不承认,这琴音,虽不如她的精致,却远比她高明……意境,一直是她学琴的瓶颈,无论如何,她就是弹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觉。
“二小姐天资聪颖,记忆过人,老夫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这琴中意,是不可言传的,小姐只能自行体会……”
老师的话又浮现耳际,文秀梅在桌下紧紧攥着拳,她不愿相信,自己努力了十多年也无法做到的,一个在两个时辰前还什么都不会的庄静怡居然能够做到!如果是萧婷,她认了,但庄静怡……她不相信!不相信!
她一定学过!一定学过!她骗了她们所有人!
眼中泛着阴狠的神色,文秀梅心有不甘。
云妃当然也讶异庄静怡的表现,她这一次的目的是要彻底报废这个庄婕妤,不想她竟然是懂琴的,而且还做得到……但是又不像啊,这琴音分明青涩,这曲调分明……错了呀……
这一曲《梅花三弄》,凡是懂琴之人必定会弹,再不济也听过,这三弄的变化,让殿上女子抚成了一成不变,虽然意境幽远,但依旧令人费解。
却不想,就当这三弄初初完结之时,殿外突有笛声附和。殿上女子依旧抚着适才的三弄,依旧是清远而缥缈、意美而恬淡,依旧是受过嘱托一成不变的低声弄,而这笛声,却是悠扬地浮于琴音之上,高声弄、低声弄、游弄……
一个似风转彩云,于空中流动起舞,一个似小桥流水,细腻绵长,这一高一低,一动一静,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不禁由心中惊叹,人间竟有如此美好的乐曲,无论是音律还是意境,都美得超乎常人所能想。
天!是萧婷!
这次无论是太后云妃,还是文家姐妹都心惊了起来,她们没有料到萧婷会来这么一手!
现下一想,庄静怡的琴音曲调怪异,原来是出自萧婷的调教,目的就是为了此刻衬托出她的笛声……这女人实在……唉!
太后看着身旁皇帝痴迷倾听的脸庞,心中悔意丛生,但此刻,已无法回头,原来,懂得深藏不露,潜世避敌的,不只是云妃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