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再次清晰时便是伴随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奔跑起来,碎石透过柔软的靴底搁的我脚下生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有这么勇猛的一面,四面八方尖啸而来的刀剑与我的剑碰撞着,溅起朵朵血花,有我的,也有别人的。心脏碰碰的跳动,这个场景、这个气味、这个声音……记忆渐渐苏醒,六岁时那个魇住我的梦,结果依然明了,可眼神却还是不受控制的看向那个人。
那个我心心念念的人儿啊,那个战袍破碎、刀钝枪断却依然傲然于马上的身影。被团团围住的他、正在与敌方主将交谈的他是如此的面色从容,谈笑宴宴。半晌,他缓缓低下头,兀自的喃喃自语,双唇一张一合,上下轻轻碰触了两下,带出那个令我肝肠寸断的字眼:娃娃。修长的手指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与指缝间露出的湖蓝交相辉映,柔软的双唇印在上面,宛如落在我心间,一如记忆中那样温暖。
我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一抹看透人世的彻悟,心下一惊,只全力向他奔去:“阿尘不要!”
短短不过丈余,却好似跑了一生,我看着他错愕的抬头,那双看着我的眼渀若一潭死水,只余几波涟漪,荡漾着满是歉疚。那闪动的泪光、轻颤的眉睫、微抖的薄唇全部都在一点一滴、一字一句的呢喃着三个字:对不起。
不要!不要这样对我!我想要叫喊,却像被抛在岸上的鱼一般,张大了嘴却也只能是呼吸。他垂下眼眸不再看我,冷冷三尺青锋剑,堂堂七尺男儿身。终是变了血泪,融了烟尘,映着如洗碧空。飘散于苍茫大地。
好像慢镜头一般,血花如妖莲般红的耀眼。朵朵绽放。那个身影缓缓的自马上坠下,失了力气的手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鲜红浓稠的血液蔓延着侵蚀了他的手和那个湖蓝色地荷包。我好像喊了出来,又好似没有,只知道当我终于把那魂牵梦萦的人抱在怀中时。耳边却只有他地战马那哀凄悲怆的嘶鸣。
这世间,最残忍的便是人心!阿尘,你怎可如此待我?
将脸埋在那人渐渐冰冷的胸口,脸颊缓缓的在那血染地战袍上摩娑着,渀佛往日在他怀中撒娇时一样,娇嗔着:“对不起,人家来的晚了,可是你也不能等的睡着嘛,快点起来。.16k.我们走。”徒劳的想把他扶起,那人却只是一次次又倒回我的怀里,声音由娇嗔哀怨渐渐变得急切与愤怒。最后所有的一切似乎全都化作了胸口的那倾泻而出的悲哀:“你说过会回来给我一个交代的,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你给我起来!起来啊。”倒抽一口凉气。猛地睁开眼睛。黑洞洞地屋顶悬在上空。这是哪?我这是在哪里?怔忡着坐起身,眼前是烛影婆娑中写满我名字的墙壁。每一笔每一画都满含着爱意,每一转每一顿似乎都在呼唤着:娃娃……璎甯……
阿尘!阿尘呢?我的阿尘呢?低头看着自己手心干涸地血迹,方才的画面又一遍遍地在眼前回放,那浸满了血、残破又妖艳地半朵并蒂莲,那被他的鲜血染红地银白战袍,那濒死般嘶鸣的战马。
都说了不让你穿白色的战袍!都说了不要舀那个还未绣完的荷包!你偏不听!现在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我有些狂乱的四处寻找,强撑着站起身来,可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咬着牙,再站起来,扶着墙颤颤巍巍的往外走去。银白色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清冷又孤寂。我强撑着扶着树,一棵一棵的往前走,每走过一棵都要喘息着休息好一会,才能再次攒足力气走向下一棵。
没有!哪里都没有!阿尘呢?阿尘呢?眼前的黑暗氤氲开来,犹如覆面的黑纱,缠得我透不过气。不知是额头的汗水,还是眼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啪的一声坠入土中,扬起片片烟尘,转瞬间便溶着那烟尘隐入大地,不见了踪影。扑啦啦,林子里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随之一声清脆的乌啼,如泣如诉。
临近林子的边缘,我气喘吁吁的靠坐在一棵树下,再也挪动不了半分,听着那悲凉的鸟鸣,心中闪过一丝麻木的痛,相识相知十余载,却抵不过他那可笑的自尊。口口声声说我不肯为他挣一挣,可他却连为我活下去都做不到!如此轻易、如此残忍,就这样消失在我面前,连让我说不的机会都不给!那看似坚实可靠的臂膀,竟是连屈辱两字都承担不起的脆弱!抱着他那高尚尊死去与伴着我屈辱的活着,他竟然都不曾犹豫过。究竟是我爱的太深,还是他爱的太浅?对男人来说,那些自尊、荣誉就那么重要?胜过一切?难道他不知道,这世间最简单的不过就是个死,没了相望、灭了念想,再也无知无痛。还是说他只是想做那无忧亦无怖的离爱者?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走了,那我又算什么?
阿尘,你这个混蛋!……你到底在哪里?你说过会陪着我,永远不离开的。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你便是说一句,不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寻过去啊,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岸茫茫皆不见,你连路都不肯指给我,我又如何找得到你?骗子!你这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