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果然七步能成诗者不少。”楚轩瑶拧着丝绦亦是汗涔涔地想,颇有一个理科生身陷一大堆文科生中比古文的窘迫感。但转念一想穆妃肯定还要窘,夺了头魁还要被看脸色,虽很有班婕妤的影子,却没有她的好运。
“谣儿,”太后转头抓住正在自愧不如的她,“怎么,今儿憋得像个闷葫芦?”
“是啊,储妃娘娘喜欢什么花啊?”贞妃忙跟道。
“嗯……这……”皮球被踢到面前了,楚轩瑶只好向花花求助:“还是先问花婉仪吧,我……”
“哦,”太后抬起手指了指她的脑门,“是想留个惊喜给大家吗?那好,谣儿就最后一个讲。婉仪先来吧。”
惊喜倒没有,惊雷有一个。
“是。”花琤音本来站得远远的,这时徐徐上前,蜜色织锦宫袍配着慵来妆,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气韵。“臣妾喜菊,犹爱千叶银安菊。”
千叶银安菊?楚轩瑶瘪瘪嘴,把“银铵络合离子”这个很煞风景的词语从脑子中赶出去。好有风华的名字,晚艳九华帝女花……试想这种花开时的迤逦与繁盛定会炫迷太阳的光彩。
“嗯,”太后赞许地轻吟,“我们的国花。”
“史称高祖从朔北极寒的冰原上带来了千叶银安菊,让王勉绪培育出了各式各样的花色,植满了沣水河畔。雷城初建时缘河道布局,一百单八坊几乎坊坊都有一色菊。雷城建毕,四海归一,高祖登极之日正是寒华,帝都的千叶银安菊齐盛,花色斑斓如锦。更称奇的是那年雷城下了十天十夜的花雨,故雷城亦有‘花都’之称。”
“是啊,一百五十多年了,”太后呓语道,“不知今年的千叶银安菊会不会如同百年前那么有勃郁之气。”
“定会有的太后娘娘,皇上开河清海晏,国运昌则花事兴,今年寒华节许是又能请公卿家主们来秋清苑赏菊了呢。”
“也罢,到时再说吧,”太后不自禁蹙了蹙眉心,挥手让别的宫妃接下了话头。
楚轩瑶听了一大帮子人讲什么莲啊、兰啊、商陆啊、石楠啊头都涨得昏昏沉沉了,突然听到太后说:“谣儿,轮到你了。”她捧着新换上的茶盏,修狭的眉显出远山的青朦,微笑着等准儿媳开语。
楚轩瑶实在讲不出东西来只好低头懦懦道:“我不喜欢花。”
“不喜欢花?一种都不喜欢?”太后有些惊诧于这个答案。宫中如今最时新的头饰就是花钿,配以新鲜的花插于鬓角,自然天成,花人相应。而谣儿确实从未佩戴过花钿,也未有在鬓上插花之举。
“我喜欢树,香樟、松木、竹子什么都可以。花太娇弱了,而树看着就硬朗,安全。有荫凉处给行人避日,寻常人家可以劈来柴火升火祭灶,红木沉香打出的家具甚至可以传家,硬木还能制成箭矢卫国。这亭台这宫室,莫不是树勾连而成的。还有……”她小心翼翼说下去,总怕太过格格不入。
“有意思。女孩子喜欢树……”太后看了看那张清稚的脸,思绪慢慢飞远了。也许她也和自己一样,有一股别人不晓得的拧劲吧。若在青瑞楼肯求一个开恩,也不至于罚跪出云啊——她不相信她的儿子是如此冰冷的人。
亦或是想成为别人的依靠,成为后宫唯一的一株树,即使隐在万花斑斓中,也绝不会成为孤寂的遗落。飞花绕树三匝,还是要落回树上的。花是用来宠的,而树,是用来依靠的。
就像从前的他一样。
“这是晋国的堇玫瑰,全帝都就只有我的含英殿有。你喜欢吗?那就送给你吧。”
“嫣络,我不知道我能等多久。但我晓得只要你肯跨过德水(注),我就肯与天下为敌……”
“太后,”楚轩瑶乱七八糟讲了一大堆,发现十有**都很无聊的样子,连太后也神游天外了,只好扯下脸来把茶水呈到她面前。“太后请用茶。”
“哦树,嗯,很好。”太后回过神来端详着她的侧脸,声音细若喃喃。心头却浮起一丝欠悔——如此酷肖的面容啊……
“那太后喜欢什么花啊?”楚轩瑶一声问下,众妃都从梦游中醒转来,支着耳朵收集情报。
“哦……堇玫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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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德水,原名彭水,发源于莫雷山南麓,自西向东注入沃雪原云梦泽,是中原第三长河。沿途滋养了晋国、燕、汾安三国,航道通达,少有泛滥。
德水上缘是王域与晋国的分界线,自此之后六个月,这里将成为西界关战役中的东部主战场。<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