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为那小小光焰挡了一阵劲风。他看了看她斑驳的眸子里深深浅浅的无助,感觉到心里那漆黑的冰层被一股暖流化开,但他恐惧。一瞬间的恍惚中,他眼中又变成了那份凛烈的清华。“出了这里,就不要再相信老师。对我来说,你不比任何人特殊。”
她俯下头。“学生晓得了,老师为学生指了条明路。”
“继续下去,帮助花氏和牧氏,让她们可以牵制静妃——这是老师给你的第一个任务,你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了。”他淡笑着拧灭了烛火,“走吧。”
“那老师……”
白玄雷掩住了门,挺直的背脊宛若拉开的弓。“我要想一想,到底应该教你什么。”
她掀帘而出,只剩他一个人隐在灰暗中,静默地感受着苍黄翻覆。他想到了他的“溟臾”。它的背是那样的硬挺,每磨一次,抽紧的刀背都将把刀刃弹出一分,使之更快更利。他需要这样一柄利刀,戳破覆在帝都上空厚重而腐朽的筋络,让那黑色的螭龙真正翱翔九天。也许是时候开封了,他需要天下用血来贡奉那螭龙成年。
白玄雷拨开门帘一个人安静地走出东宫。在裂羽中,若君上代表着达济天下,那么帝师代表着的,则是绝对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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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于嫣络看着林间白影一闪,微蹙眉道。
“不知太后娘娘宣臣有何事?”白衣人淡漠地回答。
在深夜寂静的太后宫中突然出现一个如此俊美的男人,任谁都不会不怀疑他的身份。
“你要动谣儿?”
“臣只是要收她为徒。”
“哼,”于嫣络难以掩饰她的厌恶,冷冷一笑,“只是这样吗,祭酒大人?你若是妄图伤到皇上……”
“臣现在还没有那份心。”
于嫣络看着他低俯的身形,不知该怎么回应他。她赤金色的深衣漫过已显颓势的青芜,蒙着一层湿冷的月辉。走到他面前,才蓦然发现几年不见,他的眉眼已如此像他死去的娘亲。
“谣儿涉世未深,你若想靠她牵动整个时局,我奉劝你三思。若被晋国王庭晓得,恐怕广寒楼的高手一招便能取你性命。”
“多谢。”音调像死水般无有波澜,“若太后深夜宣臣只为此,那臣下已说清道明了。娘娘千岁安康,臣,告退。”他始终没有抬头,亦没有一点畏惧。
背后,她的声音突然有些苍老,“苏木洛,苏木洛,能再叫我一声舅母吗?”
那席素衣突然像飞鸟敛住了翅膀般停驻,连风也不再能撼动他丝毫。他不答话,默然遁形而走。
“好,好,”于嫣络转身回殿,不知为何竟湿了脸庞。她想到他怨毒的、充血的眼睛不禁又惊又惧,回到殿中一把抹下了几上所有的瓷具。
闻声而来的宜露悄悄绕过满地碎片来到她身后,缓缓抚着她依然柔软的脊背。“小姐……可是见到他了?”
“他为什么要回来,他为什么不去死!他要复仇,为什么要拖上整个大夔的基业!”她狠命地拍着几案,语调里充塞着恨意和抑制不住的啜泣。“他是不祥之人啊……他身后定是累累的枯骨!他出生的那年……”于嫣络突然不敢再说下去,只怕任何提到他的话都变成了禁谶。她虚按着上唇任眼泪打湿了薄妆,听着遥远的尖细声音。她敛容:“可是皇上来了?”
宜露点点头,的确是秦雍晗请晚安来了。
“晗儿,”于嫣络隔着丝帐幽幽地说,“我们不争了,好吗?”年轻的君王诧异地听着他母亲异样的语调,不禁皱了皱眉。
“母后这是怎么了,宜露姑姑?”他不悦地扫了一眼近旁的她,凛声问,“恐是气血不足引了心悸的老毛病吧?传太医!——”
于是帘后的人不再说话。她晓得她拦不住自己的儿子,也晓得天下没有几个人能够勒住他的战车。<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