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脸上有失望稍纵即逝:“无妨无妨,我今日正好得闲,稍等片刻也好。”
安生将杌子搬给老者:“那您先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老者倒是实在,直接一撩衣摆坐下了。
安生将冷南弦的衣服放在一旁石桌之上,转身去了厨房,冲了一盏菊花茶端出来,递给老者:“正是秋燥,老伯赶路劳顿,便喝杯菊花吧,正解燥渴。”
老者抬手接过:“有劳姑娘了。”
“老伯不用客气。”安生在一旁坐下,顺手掂起冷南弦的衣服,继续埋头做针线。
老者看了她一眼:“你手中缝补的衣服乃是用的一寸锦一寸金的流云锦,价值不菲,破了便是破了,直接丢了便是,何须费这样功夫?”
安生抬眼微微一笑:“看老伯气度,也绝非寻常乡野莽夫,所带玉佩正是玉中极品,可见家境殷实,藏有万贯,又为何不穿绫罗绸缎,乘坐豪华车轿?”
老者捻须大笑:“腹有诗书气自华,又何须那些俗物来点缀?更何况,广厦千座不过卧榻三尺,良田万顷也是一日三餐,舒适顺心就好,为何要执着于外在形式?”
安生正迎着太阳而坐,一笑起来,眸中晶莹璀璨:“我家师父穿流云锦的衣服,也非为了显贵,单纯只是喜欢而已。享受没有过错,浪费奢靡则是罪过。这衣服补过之后一样还可以穿,也不会减低我家师父的气度。”
“小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老者忍不住调侃:“你家师父挑剔,可从未见他穿过有瑕疵的衣服。就他这药庐里一日还不知道要挥霍多少银两,怎么可能在乎一件衣服?”
安生停下手中针线,正色道:“师父往日里济世施药,那是善举,换来的是他人的安康,家人的喜乐,千金难买,算不得挥霍,花钱花在了刀刃上。
只是这花钱如流水出去,可是又没有什么进项。一直这样坐吃山空可不行,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总有掏空的那一日。所以日子还是要勤俭一些。衣服还是崭新的,只穿过一次,丢了岂不可惜?”
老者情不自禁地就是一愣,而后莞尔,被逗得“哈哈”朗笑:“没想到姑娘竟然还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老夫这衣袖也有一处开线,能否劳烦姑娘巧手给缝补一下?”
安生适才也不过是嘴硬,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老者的话令她也有点忐忑。他说的没有错,冷南弦既然穿得起流云锦,那么就应该不会稀罕一件缝补过的长袍。
可惜,自己是这衣服的始作俑者,总不能让他离奇失踪吧?
她灰心丧气地看一眼自己手中杰作,不算是多难看,蛮平整的。毕竟自己受了安然熏陶,多少还是会些针线功夫,只是比不得那些专门做针线活计的绣娘,可以缝补得不着痕迹。
安生扑闪扑闪眼睛,面有赧意:“你确定?就我这三脚猫的手艺,你不怕丢了面子?”
老者微笑颔首,直接冲着她抬起手,袖口处果真开了几针。
安生脸皮厚,毫不扭捏,另取同色青线,利落地穿针引线,向着老者靠近一点:“穿着缝,万年穷,那你可千万不要说话了。”
老者依旧温润一笑:“无妨无妨,金银不过粪土,富贵不过浮云。”
安生抿抿唇:“您这种超脱世俗,淡然处之的胸襟与我师父极像。”
老者一愣,而后复又莞尔大笑:“是他与我像。”
安生一抬针:“别动,小心扎到你。”
老者乖乖地坐着不动:“你是这京中谁家姑娘?看你这见识父辈应当也不是乡野莽夫。”
安生全神贯注地给他缝补,随口道:“我父亲姓夏。户部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吏而已。”
“姓夏?”老者略一思忖:“夏运沧是你什么人?”
安生没想到老者竟然一言就道出了伯父的名讳,看来对于朝堂之上颇为熟悉,忍不住就抬头看了他一眼:“正是伯父。”
“那就是了,你父亲好似在户部任职有些久了。”
安生点点头:“那把椅子应该坐穿了几把了。”
老者捻须一笑:“你父亲做事还是兢兢业业,可圈可点的,就是没有你这样一张巧的嘴皮子。”
安生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我脸皮厚,就权当做老伯是在夸奖我了。”
两人正聊得投机,冯嫂从后院洗完衣服出来,背着身晾晒:“安生,跟谁说话呢?公子回来了?”
安生头也不抬:“没有呢,是一位老伯来求医。”
“喔。”冯嫂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声,扭头一看,手里的衣裳“啪叽”掉在了地上:“老,老”
老者冲着冯嫂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冯嫂会意地抿唇一笑,捡起地上脏了的衣服,又回了。
安生低头将线头咬断,左右端详两眼:“应该勉强可以过关。”
老者看一眼一旁冷南弦的衣袍,笑着调侃:“比起那口子,的确是好了不少。”
安生扭脸,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好我这手拿针只是行医的,绣娘不过是勉力而为。我就在这个位置绣一只肉乎乎的毛毛虫,好歹遮掩一二。”
老者笑着站起身来,掸掸身上久坐压出的褶子,又抻抻袖口:“今日不虚此行,好歹省了两文针线钱。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