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华世事含糊八九件，人情遮盖三两分152章好险郑海珠在正黄旗衙门里盘算怎么用满文拼凑努尔哈赤伐明的伪证时，穆枣花和阿亚，正陪侍依兰珠，由莽古尔泰带着，来到赫图阿拉郊外，为舒尔哈齐夫妇扫墓。</p>
依兰珠同父异母的哥哥，已是镶蓝旗旗主的阿敏贝勒，不出所料地继续避嫌，只让另一个弟弟济尔哈朗到场。</p>
济尔哈朗从小被努尔哈赤带在身边，他对大伯，反倒比对父亲舒尔哈齐亲，与莽古尔泰等堂兄的关系也很好，阿敏让济尔哈朗出面，可以免去努尔哈赤的疑心。</p>
依兰珠好歹也是个二十多岁、经历过些人情世故的少妇了，从亲兄弟们的表现，多少也开始相信，父亲舒尔哈齐并不是死于疾病。</p>
乌鸦刺耳的叫声中，这个远行归来的建州女儿，对于父亲将她送给明国李家做小妾的陈年怨怼，早已澹去无踪，只唏嘘父亲当年多么勇勐神壮，如今却是埋在这雪下石窟中的几根枯骨。</p>
及至寻到富察福晋的坟头，依兰珠见了那荒草丛生的凄凉景象，脑中闪过一帧帧幼年与少年时被慈母护佑与疼爱的画面，而自己作为额娘唯一的孩子，竟在她弥留之际也无法见最后一面，额娘当时该多么痛苦。</p>
依兰珠思及此，登时悲忿沁骨，哀恸椎心，哇地一声就扑在了雪堆里，抱着母亲那块刻字潦草的石牌，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p>
须臾竟晕了过去。</p>
莽古尔泰大惊，上前抱起依兰珠，就掐她的人中。</p>
一只马皮水囊递了过来。</p>
穆枣花低柔但急切的声音响起来：“贝勒，这是我们熬的参汤。”</p>
莽古尔泰一把抓过，给妹妹嘴里灌了几口。</p>
他发现，水囊表面竟是热的，似带着体温，不由瞥了一眼穆枣花。</p>
这个年轻的明国女子，双颊红润，两个圆熘熘的好像小鹿般机灵的眼睛，焦急地盯着依兰珠。</p>
“你这奴才，倒是细致。”莽古尔泰沉声道。</p>
穆枣花一路来被依兰珠温柔和蔼地对待，自也带了几分真心地照顾对方，没觉得什么膈应之处。</p>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离莽古尔泰这个建州鞑子那么近，胸口登时泛上一阵嫌恶，忙退开去。</p>
此举在莽古尔泰看来，却成了因羞赧而惊惧，越发令他起了一阵异样的心绪。</p>
总算几口参汤后，依兰珠缓过气来，又悲悲戚戚地哭起来。</p>
济尔哈朗帮着莽古尔泰一道劝慰，说了些富察福晋走时没受什么苦之类的谎话，依兰珠才渐渐停止抽泣。</p>
……</p>
依兰珠准备离开赫图阿拉回辽阳的前一天，是建州女真祭祀“万历妈妈”的日子。</p>
“万历妈妈”，是指原辽东总兵李成梁的四夫人。据说，努尔哈赤当年被李成梁收在帐下做亲兵，被人举告说脚底七颗红痣如北斗七星，李成梁疑心这是天子之气，便要杀努尔哈赤，结果四夫人掩护着努尔哈赤逃跑，自己却被李成梁杀了出气。</p>
女真人感念四夫人救了他们的大汗，就尊称她为“万历妈妈”，每年冬天都要祭奠。</p>
郑海珠在赫图阿拉听到这个节日的渊源时，颇觉无语。</p>
事实上，刚到辽阳，她就向毛文龙问起李成梁和建州女真的关系。毛文龙很明确地告诉她，李成梁从没收留过努尔哈赤兄弟作什么义子或者亲兵，只是一直来善于利用女真人内部的矛盾，维持辽东的平宁。当年明军误杀努尔哈赤的父亲，李成梁对努尔哈赤兄弟赏赐了些财物进行安抚而已。后来李家与舒尔哈齐结亲，也是李成梁为了离间建州女真这两兄弟，刻意地扶持一个、打击另一个。</p>
所以，什么万历妈妈救命的说法，多半是努尔哈赤拿出来骗女真人的。</p>
但被最高领袖忽悠的女真人，对待这个节日还真的十分慎重。</p>
因传说中的四夫人吸引李总兵注意力时，没穿衣服，所以祭奠万历妈妈的这一夜，每户女真人都不能出门，以免见到没穿衣服的万历妈妈，对她不敬。</p>
于是，这天太阳落山后，外头还真的听不到什么动静。</p>
白昼里，郑海珠就发现穆枣花有些不对劲，打包行李时，好几次都没听见自己吩咐她做事，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沉思中。</p>
戌亥之交，郑海珠对穆枣花道：“我们早些睡吧，今夜阿亚和那婆子一起服侍依兰珠，明日启程必定困倦，你养足精神，在路上替她。”</p>
穆枣花喏喏答应。</p>
黑暗中，没过多久，她就听见了郑海珠略有些粗重的但平稳均匀的呼吸声。</p>
她已经熟悉了郑姑娘这种倒头就睡的习惯。</p>
郑姑娘只要头一挨枕头，所有的算计就离开了那颗都是窟窿眼的心，这具躯壳就像石子儿投进湖水，沉入梦乡。</p>
穆枣花小心翼翼地从炕上爬起来，扎好棉衣，裹上裘袄，揣好要用的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p>
深冬的恶寒扑面而来，几乎要呛得她咳嗽。她拼命忍住，先四下张望，确定远近都没人。</p>
此际的爱新觉罗家族，不过就是部落大小头领的身份，尚未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警卫程度。莽古尔泰这样的贝勒，也不会在天寒地冻的夜晚，还安排侍卫在自家巴掌大的地方巡逻。</p>
莽谷尔泰家，有七八间炕屋，郑海珠临时住的一间，靠着最边上的柴房，从栅栏的缝隙里就可以钻出去。</p>
穆枣花句偻着身子，挤出栅栏。</p>
鼻腔似乎适应了冰凉的空气，头脑越发清明。</p>
穆枣花毫不犹豫地拔腿，径直往百步外的那口“汗王井”疾行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