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婆亦蔼然对沈廷扬道:“沈公子你去吧,祠堂匾额的刻字,目下的几个足够。”</p>
……</p>
翌日近午时分,崇明北岛,姚皮港附近的千户所公廨前。</p>
岳知县和杨县丞分别从轿子上走下来。</p>
戚金和郑海珠已带着随从们在烈日中等着,岳知县忙一边擦着汗,一边快步上前,惺惺告罪道:“海水淹了一段路,本官来晚了,啊呀呀这真是。”</p>
杨县丞也配合上司,嗔怪郑海珠:“夫人怎地不先引着戚总兵进去。”</p>
郑海珠冲他笑笑,望向岳知县:“不是我的兵营卫所,县尊未到,我怎敢进?”</p>
若是前几个月,岳知县心里早已不知用本地话骂了多少遍“拆那娘”,但今日,无论姓郑的母老虎怎么口气不顺服,他都不会介意。</p>
不但不介意,简直还要再次感谢母老虎。</p>
一个多月前的晌午,松江府那个东林派的黄尊素带着公差来到崇明县衙时,看艳情小说正看在兴头上的岳知县,还对他翻白眼。</p>
松江虽是府,崇明虽是县,但崇明与松江并无隶属关系,你一个松江的六品通判,有什么资格管我崇明闹倭寇还是闹奸细。</p>
待到郑海珠毫不掩饰气汹汹的架势,质问自己的合机铳是不是被姚千户卖给那几个自称姓黄的山东商贾时,恰有安济远那边来报,守卫被杀死,院里关着的几个人都跑了,岳知县和杨县丞才陡然意识到,大事不好。</p>
正副两只老狐狸,不必串词,就双双否认知晓姚千户把合机铳到卖给了女真探子,且正义凛然地邀请黄尊素同往北岛,点检合机铳数目,同为朝廷命官,彼此作个见证。</p>
那素来有恃无恐的姚千户,通过朝中关系和岳知县的助力,从郑海珠这里抢买到首批军火,哪里捂得住,转手就让扮作商贾的佟家从私港装上船。</p>
面对来兴师问罪的几位文官老爷,姚千户自然连个火门都拿不出来。</p>
姚千户明白,尚未拿到这批军火的分润的岳、杨二人,此际保位子、保性命最要紧,绝对不会再与自己继续穿一条裤子。</p>
松江、崇明两地将案子上呈苏州兵备道,姚千户困兽犹斗,咬定合机铳被几个喜欢赌钱的军户偷运出去卖,落在了江里,自己更是从不认识什么山东商贾。</p>
不想没过多久,崇明沈家的沙船漕帮,跳出来指认,自家的沙船在太仓附近与一艘辽东来的海船碰撞,挂着姚字旗的卫所军船从左近赶来,强行弹压沈家,姚千户的属下称辽船主人恰是“黄老板”,且船上装着黄花梨家具。</p>
与此同时,卫所里那些久被姚千户欺压的军户,亦纷纷举告,姚千户今岁得了不少人参貂皮。</p>
如今,京中弹劾姚宗文的奏章犹似雪片般,因王皇后四月已薨逝,圣上眼看大行在即,郑贵妃逼着圣上封自己为皇后,首辅方从哲授意爪牙姚宗文挑头此事,东林派自然盯着姚宗文干架。</p>
苏州兵备道琢磨着,太子指日即可登临正统,站东林派,比站方从哲和姚宗文稳妥得多,遂对着姚千户这个姚家关系户将脸一抹,勒令他要么找出第二个姓黄的有辽东海船的山东作证,要么认罪。</p>
姚千户黔驴技穷,星夜遣送嫡子出逃后,终于服软。</p>
郑海珠在此间,没有选择举告岳、杨二人拿了姚千户的好处。</p>
交换条件是,崇明县上奏,北岛千户所的军户,由驻地最近的镇江副总兵戚金委派南岛的郑家营,接管。</p>
此刻,众人进到千户所廨房内。</p>
尚未坐定,沈家的冰镇酸梅汤,已送了进来。沈廷扬恭敬地带着几个清爽伶俐的家中小厮伺候,千户所原本几个老弱杂役,则呆愣地立在院里。</p>
岳知县和杨县丞不动声色地彼此看一眼,心里都明白,这回姓郑的虽然折损了吴邦德,但说一句因祸得福也不为过。</p>
母老虎的山头,这不,又多了一个。</p>
戚金啜一口酸梅汤,淡淡开腔道:“岳知县,朝廷历来的规矩,军户是军户,营兵是营兵,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下得马来,还是要守朝廷的规矩。我看这么着,你们以一县父母官的口气,给应天巡抚上奏,就说,既然苏松一代卫所林立,崇明又有营兵,北岛这个卫所,不如转为民户,田亩产出还能作为崇明的税赋。其间青壮,可由南岛郑家营酌情招为营兵。”</p>
岳知县松一口气。</p>
这个方案短期来讲,对他不仅没什么损失,还能扩大县里的收成。长远来看,姓郑的会不会拥兵坐大,成了辽东那些军将,咳,一个娘们儿,不至于,不至于。</p>
岳知县遂微微一笑,将汗津津泛着油光的胖脸转向郑海珠,声情并茂道:“夫人对朝廷忠心耿耿,崇明有夫人的营兵健儿们驻守,自是海岛百姓的幸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