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愣了一下,随即沉声道:“慧贵妃?”
景辰站着,仍旧犟着性子:“是,她口口声声要替嫡妹遮掩,自己还要跪着来威胁朕,便让她一块儿受罚了。”
太后深吸口气,梗得有点心塞。
景辰这个性子,和他父皇是一模一样的!
犟起来,谁也拦不住,硬碰硬,就只能是两败俱伤的下场。
慧贵妃不懂得迂回,不懂得服软,不懂得在帝王盛怒的时候收敛锋芒,两个犟牛抵在一起,周遭的花草也要受到波及。
景辰还在气头上,因为是帝王,手握天下,便理所应当的想着,只要把如意紧紧拴在自己身边,哪怕是和苏家对弈一把,也没有什么要紧的。
他恨苏家专横,却又不得不承认,登基上位,苏家功不可没。
两种情绪不断的撕扯着景辰,所以每当苏家人仗着这份功劳来胁迫他的时候,他的反叛和怒火总是更盛一些。
说到底,也不仅仅是心疼如意的缘故。
更多的,还是痛恶臣子功高震主,不知收敛。
太后不想戳他的痛处,深吸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让景辰坐下来。
景辰别扭的站了会儿,他不坐,太后也就不说,如意便一直这么跪着,最后还是一甩衣摆坐下,侧身用手肘靠在矮桌上。
皇帝的天地,始终是在前朝的。
后宫里的女人们朝夕相处,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怎么过出来的,景辰还太年轻,不会明白。
他所以为的保护也好,出头也好,对如意来说,都是再一次的伤害。
他不可能真的把她十二个时辰都带在身边,她的天地,终究也就是在这些女人堆里。
早前太后说的那些话,景辰倒是听进去了一点,但也只是太后摆明来说的那么一点,后宫不太平,景辰也愿意遵照太后的意思退让,看见如意在永寿宫里过着安安静静的普通日子,他也觉得开心,年关将至,景辰原本想着,就算是众嫔妃都坐在一起,他能看看她,说上几句话,那也是很好的,他还没想要专宠不专宠的事,面还没露,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景辰便钻了牛角尖,想着既然这样,何必还要瞻前顾后,他就使劲的宠她,护着她,看还有谁敢欺负她?
压根没有想过出了这一时的一口气,将来苏家所有的怨气落在她身上,慧贵妃与她天差地别的身份,真要下功夫折磨她,她的日子怎么过?
太后知道景辰是怎么想的,他现在听不进去道理,太后也懒得跟他说那么多,今日的事情,原本到慧贵妃带走苏静仪便结束了的,现在因为他的冲动,如意要多受多少罪,太后便让他自己看清楚。
“莫颜。”太后开口,随后便起身,亲自拽住了景辰的手腕,朝着外面走去。
景辰不敢挣脱太后,回头看如意,问太后这是要去哪里,没一会儿便有人抬了长凳从旁边过来,如意也被莫颜姑姑扶着出来,太后拽着景辰,院子里突兀的多了一方长凳,如意被架着趴上去的时候,景辰像是知道了什么,慌张看向太后:“母后?!”
太后拽紧他的手腕,不许他动弹:“皇帝是要在这里亲眼看着,还是现在便回去?!”
景辰大怒道:“她做错了什么?!旁人打她,母后也要打她?!您不是。。”
他差点把太后要留如意在身边教导的事情说出来,可太后神情只是冷淡,呵道:“打!”
“不许打!”景辰也下令。
但这里是永寿宫,太后说了要打,板子便落在了如意身上。
她死死咬紧自己的胳膊,叫声都很微弱。
景辰想挣开太后的手,可太后只是越拽越紧,若是强行用力,太后便会从这台阶上摔下去!
太后这是铁了心不许景辰过去,她看着挨打的如意,冷声道:“皇上知道哀家为什么要打她吗?”
景辰回眸,面对太后,他不可能像面对慧贵妃那般,纵使要被气死了,却还是要孝道为先:“儿子不知道!”
“哀家打她,不是因为她做错了事。”太后侧脸盯住景辰,“她的错,方才哀家就已经罚过了,她现在挨打,是因为皇上做错了事,哀家不能责打皇上,可总要有人来平息这件事情,哀家为了皇上,她也为了皇上,挨的这顿打。”
景辰愣住,半响后,才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母后在说什么?”
他僵硬的回头去看依旧默默忍受着的如意。
她挨打,是因为。。他?
“原本苏家那个丫头和如意在宫道上起冲突的事,哀家都一并罚过了,慧贵妃领着人回去,便算事了。”太后的声音继续响起,“宫中起冲突,不管谁对谁错,哀家处罚,苏家是无论如何找不到说辞的,就算如意吃那么一点点亏,总归也无伤大雅,晚些时候哀家差人去西小院稍作安抚,苏家心里自然会有思忖,懂得收敛些,可皇帝偏要风风火火的跑到承禧宫去耍威风,打了那个丫头,还罚了慧贵妃,天枰被打破,非要给苏家发作的机会,到时候苏家为难的当真是皇上么?”
景辰哑然,心神具荡片刻,回身大声道:“别打了!都不许打了!”
太后皱眉,语气更重一些:“接着打!”
“皇帝狠狠罚了苏家那丫头,哀家现在只能更狠的罚了她,苏家才不敢上奏发作!若是皇上还要阻拦,不知认错,与其让她来日里被皇上的恩宠拖累死,被人记恨上折磨死,不如今日就让哀家打死在这里!免得将来受罪!”太后动了真怒,狠话说出来,咬紧牙关再道,“狠狠的打!”
景辰这下终于慌了,太后是什么性子,景辰多少还是知道的,为了他们母子能走到今天,太后向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自己要是再犟下去,太后恐怕真的要打死如意了。
他握紧拳头,盯着那方疼得脸色惨白的人儿看了一眼,脸色更不好,但最终还是低头,咬牙道:“儿子。。知错,现在便走!”
太后松手,看一眼李双林。
李双林赶紧上前来搀扶:“皇上,奴才。。奴才扶您。”
景辰甩开李双林的手,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走了一半又怒道:“别打了!”
李双林赶忙劝:“皇上,皇上快走吧,只要皇上走了,李答应的这顿板子才算是受过了。。”
景辰脸色更难看两分,太后没有让收手的意思,他只能走!
皇帝踏出永寿宫的门,外面的小宫女进来说已经走远了之后,太后才叹口气,让不要再打了。
如意终于松开咬紧手臂的牙齿,满头冷汗。
她和太后说好,这件事情由她来平息,不让苏家有机会发作在年节这个时候为难皇上。
莫颜扶着太后快步走下楼梯,如意被人从长凳上架下来,虽然一早说好了,看上去打得狠,其实都是收了力的,可毕竟还是挨了那么多下。
“疼么?”太后摸出手帕给如意擦擦汗。
如意轻笑起来,嘴唇都是白的,可还是忍住痛安慰太后:“臣妾没事,不痛的。”
太后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
当年柳柔佳为护着她开罪敬妃,挨了打回来,就是这样惨白着脸也要对自己笑着说:“我不痛的,别哭了。”
记忆与眼前的情景重合,太后忽然就有些忍不住,鼻尖泛酸,颤抖着伸手环住如意,让她靠在自己的心口缓一缓气:“好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如意可教,想留在身边看看。
那么这一瞬间,便是太后心下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
她抱着如意,轻轻拍她的后背,喃喃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怀里的孩子刚开始还只是克制隐忍的抽泣,到了后来,才终于嚎啕大哭,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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