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她跟他谈猫咪的习性,哪些动作代表它喜欢你,哪些动作代表它很舒服,他只能一动不动的听着,一句话也插不上;还有一天,她跟他谈如何捉鬼,从古到今,从中到外,从吊死鬼到吸血鬼,从木乃尹到僵尸,足说了一个下午,好在那天绍钥在,他兴致勃勃的跟她一起乱侃,遮掩了他张口结舌的尴尬。
她跟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他从来也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一种女人。
她也喜欢华美服饰和珠宝玉器,但她只评头论足,看看就行了,她不在乎拥有;她也喜欢美食,但她更倾向的是自己做,尤其是做给她喜欢的人吃;她也喜欢八卦,只是她的8卦动不动就扯上了诗呀词呀文人轶事呀,还有正史野史什么的,8到最后,俨然成了妙趣横生的小沙龙,早远离了口水纷飞的饶舌。
其实她也热爱工作,她的医学知识挺精通,她甚至能给他解释头骨构造,连神经的出口都说得清清楚楚,但休息时她从不看专业书,也不参加专业培训,她说生活比工作更重要。
她对他很好。
她给他泡各种茶,其实他爱喝的是咖啡,但他喜欢看她泡茶的样子,还有那种静谧的空间里弥漫的香气;有时她会建议他调整衣饰的配色,她喜欢看他穿明亮的颜色,尤其是很明亮的那种黄;她送他藏青斜纹或碎格的布手帕,她用手洗净,给他晾在窗前;她还会为他收拾房间,打开的书她会用她带来的崭新的纸币夹好,零乱的便笺纸她会用长尾书夹夹住,用过的、没用的,整整齐齐。
她甚至还评估他的笑容,他什么样的笑容最好看,他永远记得她细长柔软的手指抵住他的左颊,“好,别动”,然后她近在咫尺的凝视他的脸,“这时最好看!”她的眼睛闪着那样柔和的光,慢慢的,他看着那双眼睛沁出了泪。这是他第一次直面一个女孩子流泪,就他掌握的医学术语,可以说他真是直接看着那泪从泪管出来,漫延到下眼眶,蓄满了,流到下眼睑,她的下睫毛那样的密而黑,沾了泪,更是如描画过一样,然后,那些泪大滴大滴的滚下来,有的经过面颊,有的来不及直接掉落,落到她蜷着的膝盖上,印出大点大点的水迹。
他记得他伸出手臂揽住她的后背,她就伏在他的肩头无声的哭泣,哽咽颤抖,仿佛永远也不能停下。他的衬衫一寸寸的湿下去,凉凉的贴在胸口,那一种凉意令他猝然想起,曾有一天,他也这样伏在一个人的肩头痛哭,也哭得衬衫一寸寸的湿透,凉凉的贴在胸口。那刻,他不知他为何生不出愤恨仇怨,反而生出翻江倒海般的伤痛悲怆,于是,他伸出另一只手臂轻轻抱住她的腰,并随之潸然泪下。那天夜里,他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思念一个人,不是林曦,而是姚心洁。他一遍遍用自己的手抚摸自己的脸,按她的顺序,按她的轻重,他想模拟出那种温暖而安全的触感,可是,他不能成功。
他已经明白,这三年的炼狱折磨并非如他想像中那样,让他变得更残忍冷酷,他反而较前更脆弱优柔。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亲情和爱抚,就好像一直都喝黄莲汁儿的孩子,有一日尝到一口蜜,此时再让他回头喝黄莲汁儿,单是想一想,也是要不寒而栗的。
他知道他正在一个叉路口上。向左,或向右,结局完全不同,他能彻彻底底的看清那两条路的尽头是什么。他需要做出选择,而这个选择甚至不能由他掌控时间,他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有下一个一秒钟供他做决定。
其实,他的不做选择便是做选择。只是,他也日益的在衡量他的胜算在哪里,他的意义又在哪里。如果说三年前,他对林曦还有种男人对女人的幻想的话,那么如今,这种幻想已消失殆尽。就在那一天,她抱着他痛哭且他也陪着她落泪的那一天,她的体香她的身体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仿佛她真的是他的妹妹。
他对她的感觉非常复杂。3年前,他对她是有企图的,3年中,他未尝不深切的痛恨过她,然而,当他怀着复仇之心归来,迎接他的却是她的眼泪和柔情。他觉得她未必一点也不知道他的用心,只是她根本就不管,她甚至都没问过他为何整成方毅的模样,她直接就当他是方毅了。她这种无缘无故的好,不带一丝绮念的好令他更难招架。他身边的女人,要么是情人,要么是同事,在他的家族里,从没有姐妹的概念,这使他原本非常主动的心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变得茫然无措,只能被动的跟着林曦的脚步。就像,她多了一个哥哥,而他多了一个妹妹。
然而,每到深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他都迫切的想念姚心洁,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都需要她。他压制自己的力量来自于他坚守了10年的信念,他要报仇!但是,就在昨天,绍钥明确告诉他,他所憎恨的那个女人已来日无多,他向他出示了医院的疾病诊断。他觉得他在骗他,但是他又知道,这是真的!他还说,绍韩还不知道此事。他跟说了他们家族的一些故事,有些他听过,有些他没听过,还有一些,与他听的版本不一样,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他说:如果没有她,就不会有我们,我们这一大家子上百口早就化成灰了。别说现在不能确认她做了什么,就算真是她做了,那又怎么样?在家族利益面前,任何个人都渺小,她给予我们的永远比她拿走的多,对于家族来说,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再说,他眼里涌出了泪,她唯一的儿子一直不认她,她唯一的儿子把你亲奶奶的姓当成名字嵌在绍字后面,这还不够吗?她马上要死了她都不敢告诉她儿子,她害怕她儿子还是一样不理她,这还不够吗?他抹把脸出去,走到门口,他站住回头: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告诉你,不是她!他质问:那这次呢?是谁?他定定的看着他,叹息:你知道绍韩对她重要……,但你不知道,绍韩对我们更重要。他要争辩,可是,他走了,他看出,他是不想跟他说话了。他的意思已经明显出来,即使绍韩那样对待他,但是,在家族面前,他们要保的仍是他,因为他对家族的作用远远大于他。换言之,如果他要伤害他,就算邺琯不出手,还会有别的人干涉,因为,他们的利益与他紧密相连,他们不能允许有人侵害他们的利益。
他愤怒,但同时他又心虚。
如果,当年,他不使用那样的语言,极其羞辱、极具张狂,带着林曦的名字,他是否会狠下辣手?他知道绍韩决不会说出那时的前因后果,因为他不会跟人解释,更不屑跟人解释。但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有心结。凭心而论,在此之前,他对他们这一支脉的关注不可谓不多,照应不可谓不厚,因此,绍楠绍桉绍桩早已在他的阵营中。他恨他吗?不!其实他恨的只是他的母亲,而在如今,似乎仇恨已经失去理由……
是的,那是一条不归路,成与不成,他必将众叛亲离。而在现在,他还有四叔、还有爷爷,甚至,还有林曦。
绍钥站在窗口,看着绍检开着他的车出去,想了想,他还是拨了肖凌的电话:“你还是跟着吧。”又打给姚玉荷:“他应该去找你了,无论他说不说话,你都别说话。”
“你摊牌了?”
“是。”
绍检来到姚心洁门前时,正见她在整理院子草坪上的杂草。隔着铁栅栏,他看着她的身影不动。她穿一条阔脚的布裤子,上面是同色的坎肩,露着浑圆的胳膊。应该是拔了好一会儿了,他看不清她脸上是否有汗,但是看得清她的脸通红。
他就默默的看着她,直到十来分钟后她抬头擦汗时发现他。看到他的那一刻,她脸上并未显出惊喜,也没显出冷漠,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好像看见一个老朋友,然后不徐不急的走过来,打开铁门:“进来吧!”
姚玉荷在廊下洗净手,回脸冲绍检道:“你先坐一会儿,我换件衣服。”
绍检看着她又往楼上去,等她走到一半,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打横将她抱起来。
姚玉荷一惊,用力推他,“我身上都是汗……”
绍检丝毫不理,直接吻到她唇上,一边就开始解她的扣子。
姚玉荷最忌讳别人看见她不完美的时刻,尤其是他,遂使足劲推他的脸,一边叫:“别闹!我洗个澡再来!”
绍检被她推得发了狠,将她往楼梯上一丢,先捉住她两只手扭在背后,他一手抓牢了,另一手勒住她腰,夹麻袋似的把她弄进卧室,往床上一扔。
姚玉荷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脱掉身上的衣服,露出修长结实的年轻身体。窗帘没拉,傍晚的斜阳透过玻璃,给他渡了一层淡淡的金光。她油然想起,那个人也是淡金的皮肤,细致光滑。她脸上不自觉的现出温婉的柔情蜜意,看得原本霸气外露的绍检也放缓了动作。他没直接压过来,而是侧着坐到了床边,伸手抚摸她的脸。
“我身上有汗……”
“我等不急,我想早点抱住你……”他的声音哀伤低缓,不带一丝*。
姚玉荷再也耐不住,她倾起身子,吻向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