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慎谦,再回答我一件事吧。”她柔柔地将他的手举到自己的脸颊旁,“如果沒有她,如果她从來都沒有出现过,你看见我流落在沙滩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投奔,你会不会想要给我一个家?我要听真话。”</p>
这问題也是太傻,如果沒有她,又怎么会有她呢?</p>
阮慎谦张了张嘴,沒能说出什么,贴住她脸颊的手开始下坠。</p>
世上哪有那么善良的人,路遇一个非亲非故的孤儿,就能不问因由将她带回家,一生相依?</p>
“你不会的。”她松开了他的手,“你领我回家,也不过是因为你爱她……我不得不佩服她,什么都沒有给过你,却这么容易就套牢了你,寂寞的时候用你來消遣,过得不好也拉你下水,让你陪她堕胎,为她打架,牺牲半辈子的心力來帮她养孩子!你的感情都被她耗尽了,你却觉得这是荣幸……”</p>
“你住嘴……”阮慎谦抬起通红的眼睛,想让她收声,“你不能这样说她……”</p>
“我怎么不能说?阮慎谦,她只是在玩你罢了,一面贴着那个男人,一面钓着你不放,你看,她算盘打得多精啊!你知道吗,要是我能像她一样高明,今天就不会这么难过了……”</p>
“你以为只有你难过?伊伊,她是你妈妈!十月怀胎生下你的人!她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要跟她较劲?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你妈妈和我曾经有过什么,你还会这么恨我吗?”</p>
“如果是那样,我根本就不会爱你,更谈不上恨,我会让自己离你远远的,永远都不靠近你!”阮伊站起身來,摇摇晃晃倒退几步,闪电的惨光削过,映亮了她猛然挥出的手,她将母亲的照片恶狠狠向他掷去,期待着它最终坠落在地,就像一件被遗弃的东西,就像她自己一遍遍经历的命运……</p>
可是阮慎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探向了照片在空中划出的那道弧线,那毕竟是他珍藏了半辈子的物品。也分不清是出于对死者的爱,还是出于习惯,他让照片如归依一般飘入他手中,好像这是世上最自然的事。</p>
照片是她留给他的遗物,而阮伊又何尝不是?</p>
那一瞬间,阮伊忽然安静了,整个世界只剩雷雨声,飞沙走石。</p>
“阮慎谦,我们还是算了吧。”</p>
当晚她便不告而别,迎着锥心的雷电,如同七岁时咬碎了牙根逃出那间令她心灰意冷的孤儿院。她忽然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她的出生是阮慎谦不堪卒睹的错误,她的成长只是他补偿过失的一件工具,至于她的爱情……借尸还魂罢了。</p>
阮慎谦翻遍了整座城市找她,一时之间,他的亲戚朋友无不听说阮伊出走的消息,纷纷帮忙出力,有人真心有人假意,寻找起來都是毫无方向。</p>
当他们一个个登门表示慰问,说阮总的养女一定会早日归來时,阮慎谦只是极淡地垂了垂眼,撂下一句,“谁说她是我的养女?”</p>
几个月以來,阮伊音信全无,阮慎谦在人前并不多说一句,但人们还是能看出他的焦心。终于有一天,他在阮伊的卧室独坐时,从她的一本画册里发现了一张旧而皱的名片,上面写着一家名叫“灯火阑珊”寻人事务所的机构,法人是聂琼。</p>
聂琼是他生意上切磋过的一个朋友,这张名片本來是给他的,不知怎么就到了阮伊这里。</p>
寻人事务所的聂太太接待了他,沉静地听完了他和阮伊的故事,沒过几日便在城市的边缘找到了正在收容所照顾老人的阮伊。</p>
阮伊静立于秋阳中,嘴角有倔气,说出的话却是极轻,“聂太太,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去。”</p>
阮伊不愿收下阮慎谦给她的银行卡,推开后甚至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仿佛那是她极不想触碰的东西。</p>
吴若初却把那张卡重新塞还给她,“阮先生说,这钱不是他的,都是你工作后每月打到他帐上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下,你肯接受了吗?”</p>
这是吴若初第一次去找阮伊,沒有能够把她劝回去。阮伊原以为自己和阮慎谦是两股拧成一体的绳子,盘根虬结,谁也不能拆分,却不知阮慎谦的本意只是将这根绳索用來自虐与自救。</p>
吴若初离开时,阮伊将她送到走廊上,独臂小男孩乐颠颠地拎着一把逼真的玄铁重剑奔了过來,阮伊倒也配合,运功与他过招了几轮,就像在拍武侠片。独臂小男孩咧开嘴笑,那一刻的纯粹笑颜用几千只相机定格都不为过。</p>
“他们都是被这个世界遗弃的孤儿,我会留在这里陪着他们。”阮伊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