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游人众多,翻卷的浪花推着贝壳起起落落,正值冬日的黄昏,夕阳洒在海面上有龙鳞般的金光,阮慎谦独个游逛在沙滩上,在往事中闲庭信步。</p>
远处跑來一群又疯又野的孩子,咋呼着一涌而过,阮慎谦思绪正飘远,毫无防备地被其中两个体格不小的男孩子从侧面撞了一下,跌坐在沙上。</p>
孩子们沒注意他,哄闹着奔跑开去,他就像被浪头打过后撇在岸边的虾蟹,干脆随遇而安,就这么大咧咧地坐着歇一会儿。</p>
他顺手从身旁的沙石后扯下几根野草,在手上翻來扭去编织着什么,先塑好主干,再折出翩然的翅膀和小触角……</p>
那是阮伊幼时教他叠过的草蝴蝶,他手笨,每次的成品都是一副伤羽败翅的样子,不过阮伊从來不会笑话他。</p>
算起來他已经很多年沒再叠过了,现在重新拾回,依旧像初学一般生涩,这只草蝴蝶主干松垮,翅膀左右不对称,触角也耷拉着,像一只升空失败的风筝瘫坐在他手里,这也沒关系,不能起飞,至少可以留下來,不是更好吗。</p>
他叠得十分专心,完全沒有留意到身前的夕阳被稍稍挡住了些,一双他送给她的白靴子已经走到了几步开外。</p>
“你的草蝴蝶怎么卖?”货比三家的语气。</p>
他蓦然抬头,看见的正是那张朝思暮想的脸。</p>
但他是卖东西的商家,总是要精打细算些的。</p>
“我不收钱,但也不能免费送给你,你必须拿某个东西來换。”阮慎谦坦然坐着,并沒有急赤白脸地推销自己。</p>
阮伊有点想发笑,他就这样伸展着两条腿赖在地上,夹克上已是灰蒙蒙的一片沙子,袖口的扣子就像老人的牙齿一样掉光了,也沒人给他缝。他期待而又自持地望着她,仿佛是个沒人认领的孤儿,希望她能赏口饭吃,又不打算哭着闹着求她。</p>
“你要我拿什么來换?”阮伊耐住性子问。</p>
他托起那只几乎不成形的草蝴蝶,就像在夸耀稀世珍宝,“这么好的东西,你总不能随便抓把沙子就换走吧?我不想做亏本的买卖。”</p>
阮伊把身上背着的画夹取下來递给他,商量着问,“你看这个行不行?这幅画归你了,草蝴蝶就归我了。”</p>
阮慎谦接过她的画夹细看,那幅画他一眼就认出,画的竟然是她妈妈,而且是怀孕中的模样。长发,梨涡,白裙,温柔的手就轻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眼眸带笑,一片慈念。</p>
其实早在他放弃寻找阮伊的第二天,阮伊就跟吴若初有过一次通话,“聂太太,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p>
阮伊恳请事务所为她寻找曾与母亲尹怡接触相处过的一些人,她意在通过他们了解一下母亲真实的样子。</p>
吴若初一向义气,沒有收取任何费用便为她找來了尹怡过去的几名学生、同事,还有怀孕期间落脚的出租屋的房东,阮伊陆续与他们相见,根据他们的描述,逐寸拼凑出了母亲的音容笑貌。</p>
房东大婶嗟叹着说,尹怡怀孕的时候是真不容易,身边沒有任何依靠,每天挺着大肚子上楼下楼,周围的人见了,总爱说风凉话,说未婚妈妈苦成这个样子都是活该。</p>
房东屡次劝她何必生下这个孩子,不如打掉,以后的人生路也更宽些,可她总是一笑了之,在房间里抱着电话一说就是许久,似乎是打给她的某个学生。</p>
她对那学生说,她感到孩子越长越大了,在她肚子里乱踢乱动,真不是一般的活泼爱闹……听得房东几乎错觉,电话那头的学生就如这孩子的父亲一样。</p>
这些尘封的片段终于被掘了出來,重见月明。不久后的一天晚上,阮伊铺开一张坦荡荡的白纸,画下母亲的第一缕眉色。</p>
她画了一整个通宵,在勾勒母亲腹部的线条时,想着这腹中的生命就是自己,她竟体味到迟來的母爱,当第一束朝阳破入窗台时,她搁了笔,开始明白在这件事里,无论是她、母亲,还是阮慎谦,他们都沒有错。</p>
“以后我不会再问,你是更爱我,还是更爱她。”阮伊望着轻抚画纸的阮慎谦,“因为我也爱她。”</p>
阮慎谦却冲着她边笑边摇头,“伊伊,这不行,这幅画虽然好,但还是不够换这只蝴蝶,我不能把蝴蝶给你。”</p>
“哦?那你还想要什么?”阮伊简直受够他了,居然还來跟她讨价还价。</p>
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子,露出乞儿似的神情,“我还想要你带我回家。”</p>
阮伊思考了一下这桩买卖的可行性,欣然冲他伸出一只手,把他从沙滩上拽了起來。</p>
他却陡然反手一扯,阮伊结结实实撞在他怀里,他的热吻便如海潮一般急涌而來,阮伊吓了一跳,一边招架着一边艰难地笑着嗔道,“这么多人呢,别闹了……”</p>
“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着。”阮慎谦捧着她的脸,吻得更加投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