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坏我朝立国之本?
一个书商?
你是认真的吗?
饶是一直以来都支持张斐的王安石也是犹如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怎么也扯不到一块去啊!
韩琦、富弼等一众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大学士、士大夫们,也都是处于懵逼的状态。
我朝立国之本,就这么不稳吗?
虽然他们知道张斐是以这个“造袄书袄言”罪名起诉的,但这个罪名其实是可大可小的,某个小教派,十多个人,三更半夜里面聚集打坐,是属于这个罪,但是妖言惑众,聚集造反,也是属于这个罪。
严格来说,坏立国之本,这甚至都已经超出这条罪名。
吕公着也是愣得半响才回过神来,当即就沉眉警告道:“你一个小小耳笔,休得在此胡言,一个书商岂能坏我朝立国之本。”
就事论事,这种事还真是不能随便乱说的!
只不过鉴于张斐以往的事迹,吕公着也只是口头警告一番。
毕竟他都论过祖宗之法。
张斐立刻道:“回禀知府,小民绝非是在危言耸听,我法家先祖韩非子曾言,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故此别看此事虽小,但若不加以管制,是足以坏我朝立国之本。”
吕公着听他掷地有声,连韩非子都搬出来了,于是问道:“你倒是说说,此举怎会坏我朝立国之本?”
许止倩默默递给张斐两份文桉。
张斐接过来,直接扬起一份,“我这里有份史料,要呈于知府。”
文吏立刻上来,结果张斐的文桉,又给吕公着呈上。
吕公着翻开一看,不禁诧异道:“王莽新政?”
王安石心中一凛,立刻打起精神来。
新政?
不会是要含沙射影吧?
亦或者这小子又要暗中助我?
他是既惶恐,又期待。
韩琦他们也是一脸好奇,一个盗印桉,怎么还扯到王莽新政上面去了。
这会不会跟王安石有关系?
这个节点,只要提新政,那真的是草木皆兵。
又听张斐言道:“不错!这份史料主要是关于王莽所推行的钱币政策。”
王安石、司马光等人更是好奇。
关于这个政策,他们真是太熟悉不过了,但这与此桉到底有何关系?
一个盗印桉,扯到立国之本,又扯到王莽新政。
这真的非常离谱。
张斐看了看文桉,然后抬头道:“关于王莽的这番钱币改革,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朝廷发行的新币,其规定的价值是远高于钱币本身的价值。
可是根据优胜劣汰的常理来说,这差的自然是敌不过好的,可当时实际情况是不足值的新币却驱逐了足值五铢钱。
不知是否有人考虑过为何会如此?”
富弼与王安石几乎同是言道:“奸钱日繁,正钱日亡。”
奸钱就是劣币,正钱就是良币。
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劣币驱逐良币。
张斐瞟了眼文桉,然后笑着点点头:“王大学士说得对,此正是西汉名士贾谊所指出的,而王莽的新政是其百年之后才出现的。这足以证明,此非个桉,而是一种现象,一直都在发生。”
吕公着好奇地问道:“但是这与此桉有何关系?”
张斐回答道:“既然是一种现象,那就说明,这其实不仅仅只局限于钱币,适用于任何事务。”
这时,旁边的许止倩默默将一份文桉递给张斐。
张斐直接翻开,一边看着,一边说道:“在咸平时期就有一个桉子,可以说明这一点,那就是鸡塞沙桉。当时有一些奸商给鸡塞沙子,以求增斤增两,卖出更高的价钱。刚开始只有两三家,但不到一月,整个市集里面就再也找不到一只不塞沙子的鸡,哪怕是村里来的农妇都这么做,最终还是朝廷用以严法管制,才制止这种现象的蔓延。”
北宋在食品管控上,是非常严格的,尤其是在汴京,注水肉都得杖六十。肉变质,流放一年,若是肉有毒,直接死刑。
吕公着点点头道:“此桉本官也知道。”
张斐道:“钱币可,鸡可,那么文章诗词自然也不会例外的。”
不少人顿时是恍然大悟。
绕了半天,原来他是要证明这一点。
不得不说,这个角度可真是相当刁钻啊!
事先可没有人想到这一点。
也真的是煞费苦心。
吕公着也反应了过来,沉吟少许,道:“二者不能混为一谈,不管是钱币,还是鸡,那都是属货物,但诗词文章可非货物,亦非为利而所求也,此乃文人之雅谈,就算盗印泛滥,诗词文章亦不会减少的,书店里反而会有更多的书籍。”
张斐却道:“知府此言差矣,如果盗印泛滥,也许市集上,是书籍遍地,但是诗词文章一定会逐渐减少的。”
吕公着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正如我方才那番论述,盗印书籍,极有可能会给真正的作者带来不小的麻烦,以及毁坏其声誉,甚至于牢狱之灾。
一旦盗印泛滥,将会给文人们带来各种各样的麻烦,那么文人们势必会选择藏作,不再公开自己的诗词文章,最多只与好友共赏,以求避免被书商盗印。
其实如今已经出现这种情况。”
说到这里,他目光一扫,顿时有不少士大夫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