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似乎吓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求饶。</p>
四皇子似乎比她还害怕，小心的看向四周，见大家都盯着他看，更是吓得赶忙低下了头。</p>
二皇子抿了抿嘴，有些不悦。这种时候那蠢笨如猪的老四打翻了酒壶，颇有些意头不好的寓意。只是他也不好说什么，仿若无事继续以期盼的眼神看着熙帝。</p>
“望父皇成全。”</p>
似乎走了神儿的熙帝这才反应过来，问了身边皇后一句：“晋儿看中的是哪家姑娘？”</p>
皇后僵笑了下，“威远侯严家的，这威远侯府也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年也是太/祖皇帝他老人家手下的功臣。”</p>
太/祖手下功臣向来许多，在座众人便有不少皆是当初开朝立国之时封下的勋贵。只是熙帝并不熟悉其名字，估计是个末流的勋贵。</p>
见熙帝似乎茫然，皇后颇为体贴，又补充了一句，“这威远侯严家的侯夫人是镇国公的独女呢，既然是嫡长女，那姑娘应该就是老公爷的外孙女。”</p>
熙帝似乎终于对上号儿了，眼角几不可查的眯了起来，淡淡的看着二皇子，“你是看中严家的姑娘了？”</p>
“听说严姑娘允文允武，儿臣见之一面，心生仰慕。”</p>
熙帝微微一点头，招手道：“去宣那严家的姑娘来。”</p>
郑海全躬身应诺，便下去办了。</p>
二皇子再度回到席上，场中静得落针可闻。</p>
上首处的皇后乃至太子等俱是神色晦暗莫名，众人也似乎感觉出其中的机锋，俱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那里充当石头柱子。</p>
镇国公突然朗笑两声，对熙帝说道：“却是二皇子谬赞了，我那外孙女素来是个骄纵的，脾气也不甚好，可是当不得二皇子殿下如此夸奖。”</p>
熙帝似不在意的挥挥手，“镇国公自谦了，既然让二皇子看中了，定然有她的过人之处。”</p>
镇国公只笑不答。</p>
这一番对话，看似寻常，却让许贵妃眼神略微闪烁了几下，心中萌生出一股不安。与下首处的二皇子对视一眼，两人俱是正颜敛目。</p>
太子有些焦急，忍不住去看皇后，直到皇后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才稳了下来。</p>
严嫣很快便到了。</p>
这次的庆功筵宴女眷们却是不能参与的，她刚陪着沈奕瑶与严陌用了晚饭，便有内侍来传。</p>
母女俩俱是一头雾水，可既然是圣上传召，自然是不能耽误。赶忙换了身得体的衣裳，又略微妆扮了一下，便随着内侍来到此处。</p>
她站在场外，望着不远处那灯火阑珊。</p>
这里虽是围场，条件简陋，但陛下办筵宴，自是不同寻常。</p>
其实这筵宴也算是篝火宴，偌大的场地之上，点燃了几处火堆，上头挂了一头硕大的似鹿模样的野兽，火将肉烤得滋滋作响，满场皆是肉香之气，一旁有宫人跪着往上头刷着佐料等。不时有宫人拿着薄刀片了肉，或者肢解下后肢端到各处席位之上，分给众位勋贵大臣。</p>
年长及位高权重者在前，小辈们则是在后，首位自然坐着熙帝、萧皇后及许贵妃，其两侧则是各排列了三行席位，眺望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篝火的火焰，又有各处点燃的宫灯，照的场中灯火通明，宛如白日。</p>
不过片刻，内侍便过来通传，严嫣才缓缓踏入正中那长长的红色毡垫之上。</p>
一步一步，不紧不慢，直至到了合适的位置，才跪了下来，叩首拜见。</p>
“起吧。”</p>
上首处传来一个略微低沉的男声。</p>
严嫣站了起来，头部微垂，美目半敛，并未往四处看，而是眼观鼻，鼻观心。</p>
“抬起头来。”</p>
严嫣微微抬首，眼睛继续保持半敛的姿态。</p>
“是个标致的姑娘，皇儿眼光不错。”又对下处站着的严嫣道：“你是严家的嫡长女，今年多大了？”</p>
“再过两月及笄。”</p>
熙帝点了点头，沉吟一下，又道：“我那二皇儿骆晋欲求娶于你，你可是愿意？”</p>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p>
历来儿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用说是当今圣上了，从来指婚只看心意，并不会询问当事人是否愿意，怎么换着这次的事，却是慎重其事的将人家小姑娘叫了过来，还问人愿意与否。</p>
想着这小姑娘的身份，大家也有所了悟，这是看镇国公的面子呢。给镇国公的外孙女做脸，抬人身份，日后若嫁给二皇子做了皇子妃，也显得尊贵一些。</p>
要知道威远侯的身份并不高，甚至门庭已不复祖宗时的荣耀，宣严嫣来见驾这会儿，下面许多人俱是悄声交流了会儿，许多并未听过威远侯此人大名的人也俱是对严家了解了一番。若说威远侯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的说的，也是此人运气太好，早年居然娶到了镇国公的掌上明珠。</p>
其实提到镇国公的女婿，大家大抵也知晓是谁了，只是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当然也有些许人还知道一个消息，那就是据说威远侯如今与承恩侯家的许向荣走得相当近，联合到镇国公历经两朝一直不站队不表态保持中立来看，加上二皇子此次突然求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严姑娘，许多人皆是心有了悟。</p>
偷眼看镇国公的人顿时多了起来，这是女婿和老丈人态度不一致？不免有那幸灾乐祸之辈，存了看好戏的心思。</p>
没有人会想过这严家姑娘会不愿意，毕竟一来二皇子一表人才，又甚得陛下宠爱，二来那可是皇子妃，要知道当了皇子妃就是入了皇族，可谓是一朝飞上枝头。</p>
撇除了镇国公身处所在的些许微妙，这都是一门非常好的亲事，从哪处来看都是样样好，除非这严家姑娘是傻了才会不愿意。</p>
也因此大家才会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唯一的女婿与自己态度不一致，外孙女是个小娃娃哪里懂什么政治，当初一口应允下来，镇国公府这次的乐子才是大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世人历来如此。</p>
众人并不意外严嫣会说愿意。</p>
谁知——</p>
“不愿。”</p>
万众瞩目之下，严嫣还是那副端庄拘谨的样子，却是回答的很是干脆利落。</p>
一时之间，场上之人大跌眼镜，在第二列靠角落处突然站起来一人，因着地处偏远再加上人们的目光俱是焦距在严嫣身上，大家也并未注意到此处。</p>
熙帝忽而笑了，问道：“为何不愿？”</p>
严嫣这才抬起眼来，看了一眼熙帝，又侧首去看二皇子。二皇子手捏着酒杯，嘴角的笑容凝注了，他直视严嫣的眼中，里面藏了许多许多东西。</p>
严嫣懒得去关注那里头是什么，答道：“不熟悉。”</p>
这种回答让熙帝笑容更大，心中趣味儿甚浓，“要知道自古以来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女子了，连男子都是见不着未婚妻子的，更不用说熟悉一说。”哪怕熙帝当年娶萧皇后之时，也是只闻其名，直到洞房花烛夜才见到新婚妻子长做何样。</p>
严嫣沉吟一下，说道：“臣女并不成关心这种问题，婚事也是由娘亲决定，只是偶尔自己会略想一二。臣女脾气素来不好，又娇生惯养，估摸除了娘和弟弟，大概是没人能忍受臣女的脾气，所以才会有熟悉一说。了解了臣女是何种秉性，再谈娶吾与否，毕竟婚嫁之事，最好不要有隐瞒，免得横生是非。”</p>
这是一种歪理，可又不能说她说得不是。</p>
场上除了篝火偶尔爆炸的火花，又添了些许细嗡之声，似乎有无数人在下处议论。可议论的这些人段数太高，仔细去听有恍若无人说话，场中还是那般寂静。</p>
熙帝更是兴趣盎然，问道：“刚才听你外公说你脾气骄纵，如今你自己也说自己脾气不好，朕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小姑娘呢，你说说看你脾气怎么不好？”</p>
严嫣偏头想了一想，答道：“臣女心直口快，直来直去，做人不会拐弯抹角，也说不了场面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喜欢的人想让臣女给个笑容，估计很难。谁给了我不舒服，他也甭想舒服，见不得后宅阴私，最看不惯那些表面对你笑盈盈，暗地里不知道怎么算计你之人，碰到这样的人，臣女的反应大抵是一巴掌过去打他个稀巴烂！”</p>
场中空气一窒，熙帝忽而大笑了起来，“好你个一巴掌过去打他个稀巴烂，够爽快，不愧是镇国公的外孙女！”</p>
他轻咳两声，笑着又道：“嗯，果然是脾气不怎么好，你如此性格大抵很多人家都不适合你嫁过去，有没有想过若是嫁不出去怎么办？”</p>
严嫣有点烦，这圣上怎么是个婆婆嘴，什么都要问。</p>
可她也是懂得这不是常人，是全天下最大之人，连外公再他面前都是要毕恭毕敬的，更不用提是她。</p>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了，反正我娘养得起我。”</p>
熙帝似乎真在为她考量，“可你若是嫁不出去，家中会被外人拿来议论的。这世间之人看事只看表面，却不会去探究内里，只会以讹传讹，大抵会将你传成脾气怪异、长相奇丑，才会一大把年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p>
话音落下，熙帝直看着严嫣，似乎在等她的回答。</p>
这世上大抵是没有姑娘，尤其还是个小姑娘，能忍受被人说丑、说老的吧。别说是小姑娘了，即是许贵妃，在熙帝面前一向表现的温柔多情，偶尔也会担忧自己是否真是老了、丑了，出了一根白头发，也会被她小题大做许多。</p>
可不知怎么，熙帝就是觉得这小姑娘会给他一个不一样的答案，他心中兴致甚浓又有些许期许。</p>
小姑娘似乎有点烦了，也看得出脾气是有些骄纵，当着陛下的面竟然眉眼显出了一丝不耐。</p>
“别人如何想，与臣女何干。更何况他们说我丑，我就是丑了？从我娘到我外公外祖母舅舅舅母，没一人说臣女长得不好的。再说他们传我丑、传我如何又能怎样？难不成因着旁人议论，我便不吃不喝了不睡觉了？他们爱说不说，好像对臣女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p>
这种回答又有些歪理的意思，端看世人如何想了。</p>
换着道学之辈，自然会说出一大堆‘人生在世，你身在世间，怎么可能不在乎外人眼中的你是如何’，换着桀骜不驯之辈，大抵会说够爽利都洒脱，我辈之人何必在乎人眼光。</p>
可不管是说什么，这些都是私下里的议论，在此时，众人如何说，那还得看熙帝的意思。</p>
熙帝似乎和小姑娘较上劲儿了，又逼问道：“先不提这些，你年轻时还好，日后年纪渐长，自家兄弟娶了媳妇，你这个小姑子不嫁杵在家中，碍了弟媳妇的眼。你娘日渐衰老，又岂能护着你一辈子，等你娘年纪到了走后，没人护着你，你便在家中难以立足。”</p>
“不可能。”</p>
“为甚？”</p>
“我弟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p>
“为什么会不允许？”</p>
严嫣眉目间不耐之色更浓，言语渐渐有些激烈，“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干甚还要问为什么？”</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