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城刮了一夜的凄风苦雨,这让房子塌了半壁的程叔业一家,春寒深重的这个夜晚,分外难熬。
露滴寒蛩咽,风高枕簟凉。
城外的军营又唱了一夜的悲歌,这加重了程叔业的心事,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天蒙蒙亮,从废墟中扒出一把带洞的油纸伞,他使劲抖了抖上面的黄泥巴,任由风雨为他涤去伞上污秽,缓缓行走在这一片断壁残垣。
街邻柳明正微缩在他家破败的屋檐下,见到他,唤了声道:“老程,你那房子刻下还能住人吗?”
程叔业望着他,牵强一笑。此人原是郭沧溟时期的六品吏部考功员外郎,如今遭到排挤,才华隽永又正值壮年,却待仕在家,殊为可惜。
缓缓走到他身边,收了伞,随手抖了一下,程叔业应声道:“还勉强能遮风挡雨,你呢?”
柳明叹了口气道:“还立了两间,捯饬了一晚上,还摇摇欲坠的。一会一起去陈风那搭把手吧,他那两娃儿都被埋了进去,撕心裂肺了一夜,还失了一个没找着。”
风雨中,一个五六旬儒雅男子伴着一花信年华的秀美女子,缓缓而来,风雨到了他们身侧,自动飘拂掠过。
程叔业扫了他们一眼,没有在意,接口道:“现在就去吧,其他事都可耽搁,唯有这事不行。普天同庆的日子,这叫什么事,唉。”
柳明一同托庇于破伞,二人缓缓而行,开口道:“你是说那周清滌登临后位的事呀,悬了。这白虎呀,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若真是回首再来,恐怕要雪满白头了。”
程叔业不解地扫了柳明一眼,纳闷道:“你就这么悲观呀?”
柳明擦拭了下发髻的雨珠,悲悯道:“本来同在一口井里饮水,如今井里全是痰,刻下各道暴风雪的朦朦迷雾之中,全是杀红了眼的兽眸,又如何能回到从前呢。”
程叔业一时败兴,左右环顾了一眼这个百病缠身的颓败城市,郁闷道:“刻下白虎这本书,翻得不经意,全是血与火的光影,而读得太认真,真会泪流难禁。这个时节呀,不管是守夜人的安全感贩卖,还是什么情怀、格局,通通都是假的,务实、生存,或才是真正的根本王道。”
红椒宫,姣花蘸水,杨柳拂风,烟雨蒙蒙亲吻黛瓦青石。
王侠荔风雨中来,天光,给她腕间,绕上半帘花影;鹤鸣,给她耳边,清鸣高山流水。
当敲响房门的那刻,忧愁凝重瞬间远离她的花颜月色,取而代之的,是强装的眉笑盈盈。
心腹侍女左思兰,明媚靓丽,不解凝望了她数眼。
隔壁房门一声轻响,王侠荔但见一三旬美妇缓步而出,其人冷艳中饱含英气,气场极其强大,正是-慕香寒。
“小周出门了,何人找她?”
王侠荔扫了她一眼,眉眼一凝复张,心思电转,正想过去套近乎,房间突然传来一声男子伤吟道:“是谁呀?”
王侠荔展露一脸欣喜,娇声道:“慕仙子和阿秀公子的绝世风姿,仰慕久已,今日有幸唔见到二位,王侠荔喜不自矜,盼极了与二位请教欢侃一番。”
慕香寒淡然一笑道:“还是别了,今日我这话语都是刀,要是刀刃对你,怕误伤了你;要是刀柄对你,又怕你伤了我,改日吧。”
微微止步,王侠荔温婉一笑道:“慕仙子多思了,挑水见月、濯手花香,王侠荔确实就是慕煞二位风姿,诚心膜拜致敬而已,绝无相干于刻下之争。”
眼前人今日一袭月白曲裾,曲线婀娜,举手抬足收敛有度,一股与其地位甚是匹配的温婉端庄气质,扑面而来。
慕香寒略带欣赏道:“九万里苍穹,御风弄影,谁人与共?千秋北斗,瑶宫寒苦,不若神仙眷侣,百年江湖。有了你这样的美娇娘,若我是郭北辰,绝不会傻到还渴求其他的任何一切。”
话音刚落,房间里,心痒难煞的阿秀,顿时出声道:“香寒,来者皆是客,怎可怠慢,快快迎宾奉茶。”
眼见慕香寒眉头微蹙,一丝不喜一掠而过,转身入屋,王侠荔缓缓跟随而入。
今日的阿秀,瘫靠在长椅上,拿着一本书,眉眼低垂,蜷缩在这迷蒙的天地里,哼哼唧唧,像极了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
“玄天灯火阑珊处,有了侠荔这等美人,不管春花秋月流水几度,都不掩光阴之美好。”
王侠荔欢颜大放道:“有了阿秀公子这般挖掘美的慧眼,并不吝赞美之词,世间之美,顿增了颜色三分,同世泛舟,王侠荔余有荣焉。”
阿秀顿时嬉笑道:“世人皆言岁月是把杀猪刀,今日遇见侠荔,我明了他们都错了。”
左思兰玲珑伶俐,一边主动给三人倒茶,一边娇声捧场道:“阿秀公子,那又是什么呢?”
阿秀一本正经道:“那定是女儿红,历久弥芬、色浓味醇,若我阿秀鉴赏有误,眼珠无偿转让。”
人生如戏,你得入戏,大千世界,大家都在认真演,你一副看透人生的模样,既累自个儿,又讨人厌,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