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釉走到奶奶家门口时,门半掩着,里头传来了欢声笑语。她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隐约能从笑声中分辨出是哪些人。有奶奶有爷爷,还有她那许久未见的父亲和……父亲与现任妻子生的儿子,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听了好一会儿,倒是没有听到有她父亲现任妻子的声音,这也便令她肩头觉得松了一些。
“釉釉,怎么在门口站着?”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七旬老太太手里拎着垃圾出现在门口,正是姜釉的奶奶。
老太太见着孙女手里头还拎着一大袋水果和一箱牛奶,连忙将垃圾扔到楼梯间的大垃圾桶里,随后从姜釉手里接过水果,还能空出手半推着她往里走。
“别在门口杵着了,赶紧进屋休息去。”老太太见着孙女儿那是格外的高兴,脸上笑得出了褶子,眼睛里闪着的光都要亮了几分。
等人一进屋,老太太就扬着声音喊:“大伟啊,釉釉来啦!快过来,你们父女俩好好叙叙旧。还有涛涛啊,快来见你姐姐!”
老太太话音一落,就见原本在阳台处和老爷子唠嗑的姜国伟和在房间里玩游戏的姜立涛都往客厅来。姜釉见着他们,一时间身子有些僵硬,若不是老太太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釉釉,咱们父女俩多久没见了?”姜国伟在老太太目光示意下,主动寒暄了一句。
姜釉只觉得自己平日里还算灵活的舌头此刻就像是打了结一般,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也想挤出一些表情,让眼下这个尴尬的氛围缓和一点,至少别叫老太太老爷子为难,可还是失败了。她对着姜国伟,自己的亲生父亲,竟一丝表情也做不出。
现场的气氛顿时尴尬无比。
姜国伟也有些不悦,但碍着在父母跟前,他没说什么,但姜釉见到他眉头皱了下,眼神里已经有对她的不满了。姜釉微微垂眸,心想,父亲好像也从未对她满意过,这点不满实在算不上什么。
姜立涛则坐没坐相地窝在单人沙发里,手里还拿着手机打着游戏,手机里是不是传来什么firstblood,doublekill等音效声。听得对面姜国伟眉头皱得更狠,立即沉声对他呵斥:
”还玩什么游戏?!学习不好好学习,整天就知道玩游戏!“
姜立涛似乎已经习惯了姜国伟这样子骂自己,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把他的话全当耳边风,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
姜国伟立即又道:“看见人也不知道喊一下!没看见你姐姐在这儿吗!?你要再给我这个样子,下个月零用钱别想要了。”
“零用钱”三个字还是很有效的,姜立涛立即抬头,看向姜釉,吊儿郎当喊了句:“姐姐。”
姜立涛比姜釉小了十二岁,今年才十七岁,正是半大小子青春期叛逆的时候。姜釉也懒得跟他计较态度不态度的,自己也很敷衍的“嗯”了声,算是应声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三个人在沙发处各坐一方,却没有一个人要开口再说话的意思。姜釉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了忍还是起身走向了厨房。
厨房里,姜老太太正在忙活着做饭,而姜老爷子则去房间里听戏曲去了。
姜釉看着自己奶奶忙活的背影,突然间只觉得一阵心酸。她忍不住上前从背后抱住奶奶,将脑袋搁在老太太肩头,低声说道:“奶奶,你操劳了一辈子,图什么啊?”
从她记事起,她奶奶就操持着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务。那会儿她还是跟着父母一起住在这里,明明父亲已经成婚,但夫妻俩却丝毫没有要帮奶奶做家务的意思。于是姜釉就看着她奶奶忙前忙后,又是做饭又是打扫卫生。
她小时候乖巧,见奶奶辛苦,就会自己去拿抹布,要帮奶奶擦桌子。又或者是去拿扫把,要替奶奶扫地。老太太那会儿每每见着了,都会哈哈大笑,然后抱着她亲了又亲,直说没白疼她。
可印象里,母亲是很不喜欢奶奶的。姜釉还记得,母亲总跟她念叨,奶奶对自己有意见,因为她没能生下一个儿子。
那会儿姜釉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生儿子,妈妈就觉得奶奶对她有意见呢?
等到她六岁那年,她在一场爆发的家庭战争中,听到了母亲和奶奶的对话。她还记得,妈妈冲奶奶吼:“你不就是嫌弃我没有生儿子吗!生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事吗,你倒是看看你儿子自己争不争气啊!”
奶奶也被气狠了,指着儿媳妇骂:“你就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你让大伟在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那是姜釉第一次直面这样的问题,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生儿子就是不好的呢?是她不乖吗?
后来,母亲和奶奶都发现原本在睡觉的姜釉居然起来了,还听到了她们的对话。母亲当时气得摔门就离了家,而奶奶走走过来抱住了一脸害怕的姜釉,对姜釉说道:
“釉釉别怕,奶奶跟妈妈置气瞎说的呢,奶奶最喜欢釉釉了。”
在姜釉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只有奶奶对她说过“最喜欢她”。
后来父母离婚,谁也不想带她,只有奶奶出来说:釉釉我来养。
想到这里,姜釉不由在奶奶肩头蹭了蹭。
老太太乐呵呵地,反手在姜釉脑袋上摸了摸:“都这么大了,还跟奶奶撒娇呢?奶奶图什么?当然是图一家子和和睦睦。”
姜釉动作僵了一下,随后缓缓松开手。
“奶奶,我知道你的意思。”过了会儿姜釉才低声开口,她明白奶奶这是想让她放下对父亲的成见,不要再犟下去。“可是奶奶,我好像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