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相志得意满的站在执剑堂的正殿中。
而那座位上,郑铃音正正襟危坐的打量着手中的剑。
她的面色冷峻,是那种自始至终都难以看出半点悲喜的冷峻。
但郑相却知道,她得心情应当很不错。
毕竟,她并未苛责自己这次的差事差点又出纰漏。
甚至在回到执剑堂后,还嘱咐自己去包扎身上伤口,但凭这点,郑相就知道,对于这把得来的灵剑,郑铃音很满意。
想来也就不会再去追究他在山水沟之事上的过失,说不得还能有所嘉奖。
想到这里,郑相的心底便甚是火热,脸上那一道道伤疤,此刻也似乎不再那般的疼痛。
此刻时间已经过了正午,郑相眼珠子一转,正要上前说些什么,讨好郑铃音。
“出来!”
“执剑堂的人!给我出来!”
“我们要见郑铃音!我们要见郑相!”
而就在这时,执剑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
坐在高台上的郑铃音抬起了放在手中剑上的目光,看向执剑堂外。
郑相最善察言观色。
他知道对于郑铃音这种醉心于剑道的武者,对于宝剑的喜爱早已超出寻常。
她想来是并不喜欢,在打量宝剑时,被人打扰。
“怎么回事?!”故而,郑相赶在郑铃音发声前看向屋外,朝着屋外的弟子大声问道。
屋外看守的弟子闻言,还未来得及迈步去执剑堂府门前查看,便有数位弟子从那处赶来。
“那……那家伙又来了!”其中一位弟子在第一时间看向郑相,神情古怪的如此言道。
……
执剑堂毕竟是天悬城的执法地。
这样的地方,寻常百姓最为畏惧,平日里见到了执剑堂的人都得远远躲着,唯恐哪里被对方抓到了痛脚,被抓捕回来。
能主动来这里的人显然不会太多。
而能被称作大家伙,并且在“来”字前加上“又”字的,更是少之又少。
起先郑相还以为是褚青霄来捣乱,而来到执剑堂的府门前时,才见人群中站着一位身子略微弓起的少年,被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子扶着的少年。二人的身后站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嘴里不住的喊着要见郑铃音与郑相。
虽说在郑相的心中,素来不将天悬城中的外门与杂役弟子放在眼里。
可眼前浩浩荡荡的几百人,还有被这番动静吸引来的大批看客,场面还是有几分唬人的。
但此刻看见这番景象的郑相的脸上,却并无什么惊怒之色。
他只是微微皱起眉头,走到了那弓起身子的少年面前。
“你又来干什么?不是该打也打了,该交的钱也交了,怎么反悔了?”
“那可不成,这些可都被收录在了执剑堂的卷宗中,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这为首的二人,自然是朱全与蒙瑾。
上午吃了结结实实二十庭杖的朱全显然伤势未愈,他的脸色略显苍白,身子也佝偻着,难以站直。
面对郑相的询问,他面露笑容言道:“大人误会了。”
“上午的事,是在下主动愿意受罚,一切都合乎天悬山门规,也合乎大虞律法,并无不妥,我又岂会反悔?”
知道自己那几百两银子,并无被人讨回的风险后,郑相松了口气。
但旋即他又皱起眉头,看向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问道:“那你带着这些人来,又是要干嘛?”
“今日上午,郑大人受理我的案子,处事公道,知理守法,回去之后我将这事告诉了山水沟的居民,他们都大受感动,决定向郑大人递交案子,请郑大人受理!”朱全言道。
郑相闻言脸上不免露出几分喜色,对于朱全的夸赞很是受用。
“都是小事。”他乐呵呵的言道,目光扫过朱全身后的众人,略显意动的问道:“怎么,你们这多人都犯了案,前来受罚?”
他这样问着,心底暗暗想着,怪不得这些天悬城的弟子,百位都不见得能出一位能进入内门之人。
只听说过逃罪的,哪里有人赶着趟来受罚的。
这般愚笨,也难怪修行之事上难有进寸。
“大人误会了。”朱全笑着言道。
“此番我们前来,不是前来受罚的。”
“而是为了状告朱大人与朱大人背后的六桓峰的。”
“好说,好说。”郑相下意识的点着头,但下一刻,他的眉头就紧皱,错愕道:“你说什么!?”
朱全却面带笑容的重复道:“我说,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状告朱大人与朱大人背后的六桓峰的。”
郑相的心头不由得一凝。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就在前两日,也有人前来状况执剑堂的值守,而那位值守,如今尸体已经被运回了清泉峰。
郑相警觉的朝后退去了一步。
“你……你们想干嘛?想要冲击执剑堂?想要造天悬山的反吗?”他大声的质问道,脸上的神情慌乱。
被他带来的数位弟子也警觉起来,纷纷回到执剑堂中,不一会,便有数十位弟子从执剑堂的府门中涌出,他们拔出各自的佩剑,神情紧张的盯着众人。
有了这些弟子的加入,郑相的腰板子硬了些许。
“我警告你们,不要乱来!否则,动起手来,会有什么后果,你们最好想清楚!”
郑相的威吓并未吓退任何人,朱全反倒在蒙瑾的搀扶下,朝前走出一步,他看向郑相道:“郑大人,我们这些人,一来未有佩戴刀剑,二来从未动手。”
“三来……我们依照着大虞的律法以及天悬山的门规,来执剑堂伸冤,于情于理都是附和规矩的,何来乱来一说?”
郑相被朱全这样的说辞怼得哑口无言,但他还是警觉的言道:“那……你们先回去,今日执剑堂不受理案子!”
朱全却道:“根据天悬山的规定,执剑堂是为外门与杂役弟子主持公道的地方,只要是我们递交的案子,执剑堂都没有拒接的权力。”
“如果真的敢如此,当日值守,将被以玩忽职守之罪,被罚三十廷杖,当众执行,以正视听!”
“郑大人做好准备了吗?”
郑相又是一愣,他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看客,他有修为在身,门中弟子有都是自己人,真的打上三十大板,倒是并不碍事,只是这人就丢得大了。
“本执事凭什么听你的!你是什么东西!”他咬牙反问道。
朱全却面色平静道:“郑大人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不是听我的,而是听大虞律法的!”
他说这话的同时,眼底有金色的流光隐约流动,某种隐晦的气机,也在这时流转开来,朝着四面扩散。
那声音之中裹挟的凌然正气,仿佛感染了周围的看客,看客们看向郑相的目光也在这时变得愤然起来。
郑相也感受到了众人渐渐不对劲起来的气氛,他皱起了眉头。
此刻郑铃音就在执剑堂中,事情要是闹得不可控制,惊扰了那位六桓峰的大小姐,到时候好不容易立功换来的信任,怕是又得消失大半。
他咬了咬牙,心中衡量了一番得失,暗暗想着虽然朱全来此,一定有着自己的凭仗,但目前看来自己所做的事情,虽然或许与门规律法有所冲突,但无论是山水沟收地还是取回灵剑,都同样又律法与门规作为依据,似乎也没有完全被对方抓住把柄的可能。
想到这里的郑相一咬牙言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要状告我什么!?”
得到这样回应的朱全当下便在蒙瑾的搀扶下,走上前来,从怀里取出一份信纸,递了上去:“这是状纸,大人过目。”
同时,郑相打量着那份状纸时,他也朝着周遭的看客们言道:“想来大家都知道数日前,郑相大人带着六桓峰的门徒,在山水沟大肆破坏,打伤山水沟居民以及毁坏山水沟居民财物的事情,今日我们前来,就是为了给山水沟的百姓讨个公道。”
“那日,郑大人共计打伤居民三百二十一位,其中二十六位重伤,其中又二百一十六人报名了两月后的内门选拔,伤势会延误他们的修行与训练进程,让他们缴纳的报名费用作废,难以一最好的状态参与选拔,致使他们一年的努力付诸东流。依照大虞律法,郑大人以及六桓峰需要赔付他们五万七千二百二十两银子!”
“同时,郑大人损坏房屋共计六百六十七户,总计占地十一亩。”
“依照大虞律法,以及天悬城的地价,郑大人以及六桓峰需要支付他们重建费用,共计十四万六千五十两银子!”
……
此言一出,周围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阵惊呼。
他们当然看出了朱全的来者不善,作为寻常百姓,也很乐意看到执剑堂吃瘪,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朱全能狮子大开口道,索要足足近二十万银两的补偿。
郑相,也虽然预料了朱全不好对付,可他同样未有想到,对方敢说出这样的话。
二十多万两银子,放在其他地界,都足以买下一座小镇子了,朱全的索赔金额已然是到了天价的程度!
他看着那状纸上罗列的罪状,顿时面色阴寒,他将之一把撕烂,怒骂道:“胡闹!简直是胡闹!”
朱全却并不恼怒,而是言道:“大人,需要提醒你的是,损坏状纸,是阻碍执法的重罪,按律当罚没家产,庭杖五十!”
“不过我理解大人的心情,所以为大人准备很多份。”
他这样说着,身后数位明镜台的人迈步上前,其中一人给郑相再次递来一份状纸,同时其余人则走向身旁的看客,将那各自手中一份份状纸递到了他们手中,让他们相互传阅。
郑相的面色铁青:“这痴人说梦的状纸,要和不要有什么区别,你少拿此事来唬我!”
“郑大人!状纸是我们作为受害者的诉求,你可以不同意,但都得收录在最后定案卷宗中,无论你觉得合理不合理,但这都是案件审理必要的流程,郑大人身为这月的执剑堂值守,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朱全在这时反问道。
朱全的话有理有据,郑相也难以反驳,尤其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更是不好撕破脸皮。
他咬着牙再次接过那状纸,言道:“好!”
“那我就看看你到底要耍什么花招!”
“那日我前去山水沟,是驱逐流民,按照规矩,我已经提前三日通知过山水沟的人,但山水沟的人刁蛮无理,霸占土地,不愿搬迁,且伙同明镜台的人阻碍执法,身为执剑堂的值守,我有权力用暴力驱逐他们,同时拆除那些临时搭建的棚户!”
“有人反抗,那自然就有争端,也会有人受伤,但是他们违抗门规与律法在先!”
郑相也看出了如今这场面,自己若是拿不出点真凭实据,恐怕难以收场,当场便如此言道。
“郑大人这话说得又不对了!”
朱全却言道,他看上去有些虚弱,毕竟他几乎没有什么修为在身,今日结结实实的吃了二十庭杖,对他来说,这可不是小事。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但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凌然正气。
“我必须再次重复一边,当初在山水沟与大人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