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肃侯正恨秦国,闻言大喜,乃拜苏秦为相,赐以大宅高第,又赏其饰车百乘,黄金千镒,白璧百双,锦绣千匹,使为纵约之长。
其后未久,边吏来报:秦相公孙衍出师攻魏,擒大将龙贾,斩首数万,魏王割河北十城;公孙衍又欲移兵攻赵,请定御敌之策。
赵侯闻报大惊,急召苏秦议之。
苏秦道:大王勿忧,臣自有计退之。
遂辞赵王回府,唤过门下毕成吩咐:你可扮作商贾,冒称贾舍,赍持千金前往魏邦,寻访我师弟张仪,如此如此用计。须精细行事,不可有失。
贾舍领命,连夜望大梁而行。
镜头闪回,复说张仪之事。
张仪自离鬼谷归魏,欲求奉事魏惠王,未料魏惠王不理。张仪无奈,乃挈妻子去魏游楚,为楚相国昭阳所纳,使为门客。
昭阳将兵伐魏,获得大胜,夺取襄陵等七城,凯旋而归。楚威王嘉奖其功,并以和氏之璧赐之。昭阳得此至宝,爱如心肝,随身不离。
忽有一日,因与众宾及门客游乐于赤山,饮酒半酣,故取宝椟,亲自启钥,使众宾次第传观,无不极口称赞。当时宴罢,不知和氏璧传递至何人之手,竟然不翼而飞。
昭阳怒发如狂,便教捱查盗璧之人,必欲重惩。盘查已尽,毫无结果。
有门客忌妒张仪之才,于是进言诬陷:张仪赤贫,又平素无行,盗璧者必是此人。
昭阳信之,遂使人执拿张仪,施以笞掠酷刑,要他招承。张仪实不曾盗璧,如何招认?直被笞至数百,遍体俱伤,奄奄一息。昭阳以为张仪已死,遂使人抛尸于其家门首。
张仪之妻见状,仰天号哭,身在异乡,欲要求助,举目无亲。当时忽然大雨倾盆,张仪被冷雨浇醒,与妻相扶入室,卧于榻上。
张妻垂泪道:夫今日受辱,皆由读书游说所致。若在家安居务农,宁有此祸?
张仪张口,问其妻道:你看吾舌尚在乎?
妻失笑道:舌头倒是尚在。
张仪道:只要我三寸舌在,便不愁终困下僚也。
于是将息旬月,伤势痊愈,夫妻二人复还魏国。
便在此时,贾舍至魏,寻到张仪。
闪回结束。贾舍探听到张仪家宅所在,遂来相见。二人叙礼,张仪将贾舍让至厅堂。
贾舍问道:先生与赵相国苏秦,可是同学于鬼谷仙师乎?
张仪:我兄苏秦,已为赵相国耶?
贾舍:若先生果是苏相国师弟,小可愿请同车还赵,以附骥尾。
张仪欣然从之,遂乘贾舍车马至赵,至相府求谒师兄。
苏秦闻说师弟到至,却又故意不见,延挨再三。张仪闷甚,愤怒欲走,却又无路费,因此困顿客店之中。又过数日,苏秦这才传见,盛排威仪,命张仪从耳门入府。
及至张仪进宅,苏秦又故意使其立于庑下相候,自己却若无其事,从容处理政事。直至日头偏西,苏秦才召张仪登堂拜见,自己依然安坐不动。张仪无奈,只得忍气进揖。
苏秦:一别数年,余子别来无恙乎?
张仪:倒也安泰,只是无日不思师兄。
苏秦一笑置之,更不多言,便即下令传餐。张仪欲往上坐,被仆从止住,引至厅外廊下,命与众仆同席。片刻之间,酒馔齐备,苏秦自与门客食肉吃酒,张仪与仆从疏食无肉。
张仪且羞且怒,勉强食毕,见众宾相继下堂,遂登堂入室,上前斥问:苏季子!我念同窗厚谊,远来相投。不用我倒也作罢,何必辱我至此!
苏秦冷冷答道:当初在云梦山上,余子常恃才压我,只道先我际遇,不期穷困如此。兄若能自取富贵,何必来谒?念在同学情分,便助黄金一笏,请自方便。
便命仆人,以金相授。张仪性起,将金掷地,愤愤而出,苏秦亦不挽留。
张仪还至旅店,只见自己铺盖,俱已被移出门外,卷成一团,扔在外堂。张仪将欲进门,店主人却立于庭中,以身拦住:今足下得见相君,必得赠馆授餐,小店不敢复屈尊驾!
张仪摇头叹道:人情冷暖,其薄如纱。可恨,可恨!
正要与那店主分说苦求,忽见贾舍到来,在门首探头探脑。
贾舍见张仪在庭,便即进门,问道:先生见到同门师兄,未知可得苏相国好处?
张仪怒气勃发,恨道:不想世间,竟有此等无情无义之贼!
遂将兄弟相见之事,叙述一遍。贾舍故作惊讶,叹息一番,便将张仪引至偏僻之处。
贾舍:如此说来,倒是小人好心恶报,反而带累了先生。未知先生,将欲何往?
张仪:无处可去,只得暂且还乡。然而盘费全无,如此奈何?
贾舍:小人情愿代先生偿其旅店欠帐,备下车马,送先生回魏便了。”
张仪闻此,眼前一亮,忽一把扯住贾舍,腼脸相求道:未若贤兄助我资斧,使往秦国一游。当今七雄,惟秦可以困赵;我往秦国施以纵横之术,必然得以重用,则非但可报苏秦相辱之仇,亦必报贤兄大恩!
贾舍笑道:先生若往他国,小人不敢奉承。若欲往秦,小人正欲往彼贸易,适得其便。先生不如依旧与小人同载,彼此得伴,岂不美哉?
张仪听罢,便如拨云见日,自是大喜过望。贾舍遂问店主,客人所费几何,先替张仪算还房饭之资。张仪遂请与贾舍拜为兄弟,二人同载,离赵赴秦。
二人既然结为兄弟,便即不分彼此。贾舍于途中复为张仪制办衣装,雇买仆从,不惜财费。及至秦国,复又大出金帛,贿赂秦惠文王左右,为张仪张名延誉。
此时秦惠文王方悔失去苏秦,闻说又一鬼谷门高弟前来,即时召见,拜为客卿。
张仪由此一步登天,高门大院,仆从如云。
贾舍见此,甚替张仪欢喜,盘桓数日,便要辞去。
张仪再拜垂泪:弟困阨至甚,全赖恩兄相助,方得显用秦国,一步登天,脱胎换骨。今方要稍报知遇大德于万一,贤兄因何遽言去耶?
贾舍笑道:小子何人,能知遇相公?知君之才者,实乃苏相国也。
张仪:此言何意?
贾舍哈哈大笑,便将苏秦所定激将之计,从头至尾说之。
张仪愕然良久,不由叹道:吾堕季子术中,兀自不觉,师兄智谋强我远矣。烦公归告我师兄,当其之身,弟绝不敢言伐赵二字!
贾舍称谢,乃驾车返赵,归报苏秦,说张仪已被秦君重用,并且誓不伐赵。
苏秦哈哈大笑,遂入宫还奏赵肃侯道:不需张弓只箭,秦兵已退矣!
赵侯大喜,遂遣苏秦前往说韩,施其合纵之谋。
苏秦乃至韩国,往见韩宣惠公道:韩国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今大王割地事秦,夫韩地有限,而秦欲无穷,再三割之,则韩地尽矣。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举国以媚秦,臣窃羞之。
宣惠公闻言面红过耳,蹴然答道:愿举国以听先生,如赵王之约。
于是亦赠苏秦相国玺印,并赐黄金百镒,命其出使魏国,约盟抗秦。
苏秦奉命,辞韩至魏,游说梁惠王道:魏国地方千里,且为中原霸主,足以抗秦有余。大王听群臣之言,欲割地以臣事秦,是何意耶?
魏惠王:非不愿抗秦,只恨孤掌难鸣,力不能及耳。
苏秦:大王诚能听臣,不如六国合纵,并力制秦。
魏惠王:寡人愚钝,自取败辱,今先生教以长策,敢不从命!
于是亦赠金帛一车,并拜苏秦为国相,请其出使齐国,约为联盟。
苏秦复至齐国,说齐宣王道:臣闻临淄车毂相击,摩肩接踵,富盛莫比。乃西面事秦,宁不耻乎?且齐地去秦数千里,秦兵不能及齐,事其何为?
齐宣王:若依先生之计,若何?
苏秦:臣愿大王从赵王之约,六国和亲,互援御秦。
齐宣王:谨受先生教诲。
亦拜相赠金,请苏秦出使楚国,约以合纵。
苏秦乃驱车西南,说楚威王道:楚地五千余里,天下之强,秦之所患也。纵为六国之长,横则割地事秦,王其择之!
楚威王:先生之言,楚之福也。合纵六国之众以御西秦,惟先生为寡人谋之!
亦拜苏秦为相,赠以千金。
由此苏秦巡行一周,乃拜燕、赵、韩、魏、齐、楚六国相印,并得赏金盈车满箧,名声大震诸侯。于是辞别楚王北行,回报赵肃侯,途中行过洛阳,往拜天子。
河南诸侯闻说六国之相到来,各发使节相送,仪仗旌旄前遮后拥,车骑辎重连接二十里不绝,威仪比于王者。一路官员,望尘下拜。
周显王闻说苏秦将至,预使人扫除道路,设供帐于郊外迎之。
苏秦老母杂于人群之中,扶杖旁观,啧啧惊叹;二弟及妻嫂不敢仰视,皆都俯伏郊迎。苏秦高倨车中,见长嫂跪于当路,遂笑问道:阿嫂向日不为我炊,今何恭敬太过?
长嫂答道:今见季子位高多金,不容不敬!
苏秦叹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苏秦今日乃知,富贵之于世人,不可少也!
于是车载亲属,同归故里,起建大宅,聚族而居,并散千金以赡宗党。弟苏代、苏厉羡兄贵盛,亦习纵横之术,游说诸侯。
苏秦在洛阳居住数日,乃往赵国还报,说六国约纵已成。
赵肃侯大悦,遂封苏秦为武安君,另遣使节,约会齐、楚、魏、韩、燕五国之君,俱到洹水会盟。更命苏秦预先前至洹水,筑坛布位,以待诸侯。
不过旬日,盟坛建成。赵肃侯先至,燕文公、韩宣惠公、魏惠王、齐宣王、楚威王陆续俱到。六国诸侯相聚,是为吴、越称霸以来,最为壮盛之举。
苏秦见六国之中,楚、齐、魏俱已称王,赵、燕、韩尚且称侯,叙论爵位不便,遂建议六国一概称王,赵王为约纵之主,楚王等各居客位。
赵、燕、韩三侯闻言,自然大喜,楚、齐、魏三王亦各无辞。
于是六王各登盟坛,照位排立;苏秦历阶而上,主盟六国,刑牲歃血,誓于神明曰:
今山东六国,结为兄弟,务期患难相恤。一国背盟,五国共击!
盟誓已罢,六王分别写下誓书。
赵王言于五王道:苏秦大策,奠安六国,宜封高爵,俾其往来六国,坚此纵约。
五王皆从,遂合封苏秦为纵约长,兼佩六国相印,金牌宝剑,又各赐黄金百镒,良马十乘。合纵盟毕,六王各归本国。
苏秦随同赵肃侯归于邯郸,遥思当年困顿,今日风光,只觉贫富穷通,恍如隔世。
苏秦合纵六国之事,早有细作飞马关中,报至秦国。
秦惠文王闻说大惊,便即召集群臣,对公孙衍道:若非当年相国薄待苏秦,使其负气而走,焉有今日之事?六国合纵为一,寡人非但向东进取无望,且秦国将有累卵之危也!
公孙衍深怀惶惧,只得答道:山东六国首倡纵约者,乃赵肃公也。大王今可兴师伐赵;视其有先救赵者,即移兵伐之。如是,则诸侯必惧,纵约即可散矣。
言犹未了,张仪在座,欲报师兄苏秦之德,以解赵国之危,乃进言道:六国新合,其势未可猝离。秦如伐赵,则韩、楚、魏、齐、燕悉举锐师助战,秦师拒斗不暇,何暇他移?
秦惠王:若依卿计,如其奈何?
张仪:与其以一敌六,不如抚近怀远,使为我盟。魏近燕远,大王不如遣使重赂于魏,而与燕太子结婚,以疑各国。如此,则六国纵约自解矣。
秦惠文王称善,乃归还襄陵七城,先与魏国讲和;更嫁亲女与燕国太子,两家结亲。
虽然如此,苏秦为合纵长十五年间,秦军不敢东向半步。
赵肃侯十五年,在恒山(今山西文水东北)建造陵墓,号为寿陵。帝王之墓称陵,始于此时。闻报寿陵将成,赵王下令,前往大陵游览,于是大聚车徒,便欲离京。
行至城门,众卿列队相送,忽见大夫大戊午走出人群,拦住车马,跪地不起。
赵王:卿此举何意?
大戊午:臣闻天子出师,不误农时,况诸侯乎?今正是春耕繁忙之时,大王若要兴师动众,则误春耕一日,秋季少收百日之粮。庄稼无收,谁奉国君征战?
赵肃侯闻谏,下车谢罪,当即宣布解散六师,不再游览大陵。
镜头转换,按下赵国,复说齐魏。
此时田婴相齐,受封于彭城,后改封薛邑,号为靖郭君。
田婴于是依仗权势,在封国之中营私舞弊,残害百姓,伤害群臣,私家富累万金。国人不堪其酷,于是联合逐之。田婴逃亡于野,饥饿无食。
此时魏国相是为宋人惠施,相魏十三年间,变服折节朝齐,合于齐楚,使魏国摆脱四面受攻地位。庄周与惠施友善,曾到魏都大梁,与其论学。
庄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东北)人,生于周烈王七年。七岁时师从裘氏学儒,二十岁娶妻钟离氏,次年长子庄遍出生。二十二岁为免除兵役,任宋国漆园吏。二十七岁前往商丘上交蒙邑漆税,就而结识庖丁,为其宰牛之技折服。三十岁时,次子庄咸出生,次年便辞去漆园吏职务,全力经营荆园。与惠施相交论学,便即始于此时。(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