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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姨,这位是?”
——“阿年,鸳鸯与你同岁,你有事可以让她帮忙。来,鸳鸯,往后咱们便都是兄弟会的人了。”
——“张哥哥,你跟孔哥哥不要总回来,保护好自己,鸳鸯可以代你传信。”
——“还记得鸳鸯吗?她丢了。唉,二月里才险些被亲哥给卖了……”
——“拣城内方断气的小娘子配了婚……”
——“匆匆合棺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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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着急,耐心找找,许是就在眼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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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痕、坟包、
鸡毛、红壤;
木架、灵堂、
白囍、撞煞;
活人、冥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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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紫色的闪电绽放即熄灭,苍白的光柱从天而降,劈开乌云重重的黑夜,却无法撕裂那翻滚的雷声。
他在奔跑,在顶着引雷的危险疯狂奔跑。
景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窒息着,忍着脖颈上的剧痛,逼迫自己在屋顶上如鹰般飞翔,在雷鸣中腾起,在紫光中落下,用尽一切力量,抢在雨点落下之前抵达了这趟狂奔的终点。
他一脚踹开主屋大门,将外面的冷气带进相对还算暖和的室内,又冲进去,踢开停棺架,推倒红烛和白色纸灯笼,撕碎白底的囍字,又捡起那看不清楚的短棍来,转过身,伸向屋外,用闪电的瞬光照亮手上的物品。
现在,他看清了。
这是一根义指。
刺客发疯般冲回室外,抢过靠在墙边的铁锹,不顾一切地奔向那个薄薄的坟头,将手中沉重的铁锹高高抡起,带着发狠般的力气怒砸向大地。
一下……三下……
六下、七下……十下……二十下……
每一锹都掀起一大块泥土,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看着锹难以挖开坟墓,便又换了铲,继续不知疲惫地在满空的闪电里刨掘脚下的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那铲子终于碰到了坚硬的物事。他看准棺材的方位,继续挖着周围的泥土,直到将那棺材整个刨了出来,整个人也已经站在了一个坑里。
闪电依然在云层中发着光。
已有细小的雨滴落下。
他望着棺材上的桃木钉,心一横,一口恶气贯穿头脚,举起铲子,恶狠狠地砸入了棺盖缝隙,再左右发力,竟硬生生将棺盖撑起了一条大缝。
“起!”
只听他一声大吼,彭彭两声巨响,棺盖被铲开了。
景年将铲子丢了出去,眼底下的景象毫无预备地闯进他的视野。
他跪下来,视线扫过棺盖上粘着头发丝的一小块血迹,看向棺中的两具遗体。
那是一男一女,男人身体已经腐坏,少女则仰面躺在他身上,睁着眼睛,没有瞑目。
她身着婚服,脸上画着红妆,靥上点着朱砂,左右两星,美丽极了,与平日偶尔见到的素净脸蛋完全不同。
“鸳鸯,”他喉咙嘶哑,喃喃自语,“我找到了。”
似有所感,姜鸳鸯原本微张的嘴唇忽然动了一下。
景年大惊,才发觉少女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你?!鸳鸯姑娘,你……已经三日了,你竟活着?!你竟还活着!”
他毫不犹豫地将她从泥泞里捞起来,几乎想要摇动她。
但鸳鸯只是睁着一双杏眼,缓而又缓地眨了眨。
“鸳鸯?鸳鸯!”景年喊道,“你记得我吗?我是前阵子托你传信的那个!你听得到吗?!”
姜鸳鸯张开口,吐出一股气来。
“张哥……哥……”她气若游丝,“大……义灭……亲……世道……害……我……”
“什么?”他差点便没有听到,“鸳鸯,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回……”
声音戛然而止。
姜鸳鸯的双眼痴痴地睁着,已然涣散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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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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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劈过一道煞白的光,一阵万车齐驾般的轰鸣声滚滚而来,如雷霆之鼓大作,如巨龙之怒咆哮。
紧接着,雨点渐大。
不多时,暴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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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年?!你在做什么!”
在哗哗的雨声里,房顶上师兄的怒吼冲击着他的鼓膜,景年起身,目光从重重雨幕里投向少隹,和少隹身后刚刚翻上来的三人。
“啊呀!”毛巨鹏叫了起来,“张弟,你怎么敢!你胆子好大!”
景年收回目光,看到鬼宅的院墙上已有戴着兜帽的刺客兄弟出现。
“你别乱动!其他人,快趁夜把这里收拾好!”
“是!弟兄们,来干活了!”
一时间,刺客们翻进了院子,从他身边钻来钻去,开始收拾狼藉的地面。
景年呆呆地蹲下去,在铁锹挖土的声音中,将鸳鸯的眼皮慢慢合上,这才重新站起,迎着跳下地的少隹四人走了过去。
“你小子疯了?”师兄举着右臂挡雨,喝问,“你这么干,不怕明日禁卫军便顺藤摸瓜,把我们全查出来!”
然而他依旧不说话,只是盯上了那三个神色不一的,接着,把目光锁定在了脸色刷白的姜大义身上。
景年一手将淋湿的刘海全部捋上头顶,顺势戴上兜帽,沉默着缓缓逼近那人,一字一顿道:
“姜大义,你撒谎。”
“我?!我没有,我没有!”姜大义一下子慌了,后退着摇手,“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没有?”景年心中一股无名火腾地燃起,一把将他衣领揪住,死死攥在手里,“你没有?”
少隹从未见过这师弟如此强硬,便悄悄站在他身旁,随时准备着出手相助,提防这姜大义逃跑。
“我、我……你凭什么说是我?!”
“凭什么?”景年将他领子一扯,指着那被重新埋起的棺椁,“凭那新娘子是鸳鸯!”
毛巨鹏哗然:“什么?!鸳鸯?!不是,等等,我没明白!你说这里头埋的是姜妹子?”
“你说是就是?”石英杰阴着脸。
“我亲眼所见!”景年吼道,年少的嗓音因激动而几乎破音,“听好了,这里面躺着的是鸳鸯,她就是被人配了阴婚的娘子!我挖出来的时候,她还活着,她还有气!”
姜大义傻了眼:“还活着?我妹妹还活着?”
“是啊,姜大义!”景年怒道,“你竟记得她是你妹妹,你还知道她叫姜鸳鸯!”
毛巨鹏急慌慌地问:“那为啥要埋回去,带走啊,带走还有救!”
“我想救,可她已去了。”少年深呼吸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松开了衣领,垂下胳膊,“若我没记错是三日前下葬,那么鸳鸯她……她在地底下,靠着一口气,死死地撑了三日,直到刚刚。”
那姜大义正惊魂未定地喘气,见他又看自己,忽然高叫起来:“她死了,你去找害她的人去!冲我吼什么吼!”
“害她死的可不就是你!”景年举起拳头便要挥过去,被少隹一手挡下。
“师弟!”
“证据呢?你没有证据,就要诬人清白!”姜大义心虚至极,忽然反怒,“莫要仗着自己是导师义子便胡言乱语,你敢往老子头上泼脏水,休怪老子跟你没完!”
“姜大义!张景年!”少隹死死抓着师弟的手腕,大声道,“都他娘好好说话!这附近是有禁卫军的!”
景年在师兄手中夺不回拳头来,头脑渐渐冷静,便逐渐松了力道。少隹这才慢慢放开他,依旧挡在他前面。
少年冷笑道:
“好,好。姜大义,今日你既开口要证据,我便一一说来,却看看到底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