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周人处理政事的风格是总喜欢用名贵木材搭建牛棚呢。”高长恭说道,他看了看北宫珩的玉佩,又从身上拿出了一块相似的玉佩,北宫珩认出来那是本族的物品。
“本王的玉佩是老族长临别相赠,用作纪念。方才与你争斗时本王注意到你的玉佩了,看来你是北宫部族仅存活的几个人之一了吧。”
北宫珩看了看自己的玉佩,说道:
“是的。”
北宫珩有点奇怪高长恭怎么会对自己部族的事如此熟悉,在此之前,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自己部族与齐朝人有什么关系。
“你肯定好奇本王为什么这么清楚你族的习俗吧。”高长恭说道,“本王也是兵气者,曾经受到过北宫部族的帮助,而北宫部族那时仍在北方,不久后就迁徙去了周朝地区。正因如此,本王看到你腰上的细水长刀和玉佩时,才能断定你是周人。”
北宫珩这才知道高长恭为什么住手了。
“虽然你是那北宫兵气大族的留下来的火种,所握的也是集汇了无数种可能兵气的细水长刀,但你似乎并不熟悉你的刀和兵气。”高长恭说道。
北宫珩看着自己的刀,确实,他的细水长刀似乎可以承载所有兵气,但他仅仅会操控“水”和“木”两种兵气,并且招式还十分生疏,无法达到行云流水的地步,对威力的掌控也很吃不准。
“所以,你来本王府也不是找寻什么补身药材的吧。”高长恭问道,北宫珩默然无语,他不能透露他的目的,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重要的敌对势力。
“行了,即使阁下不说,本王也知道阁下所为何来,”高长恭微笑说道,但笑得似乎有点无奈,甚至有点凄凉,“阁下是为了人们所说的长流之珠而来的吧。”
北宫珩稍显迟疑,且已经开始蹙眉。
“既然大王已经挑明,那么在下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北宫珩说道。
“本王确实没有什么关于长流之珠的资料,”高长恭说道,“只有这个,”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略微长扁的盒子,那个盒子十分精巧,透着一股澄澈寒气,北宫珩感觉这寒气十分熟悉,他想起来这寒气正是那日进城时所感觉到的那股寒气。
“这是........”北宫珩问道。
“这是盛长流之珠的盒子——细水之椟。”高长恭说道,“当年本王远征时中箭落马,受到北宫族人的救助才得以不死,那时北宫族长给了本王这个盒子,能帮助本王恢复气力,后来周齐局势恶化,加之宇文护屠戮北宫部族,这个盒子因此搁置在本王这里,据说这个盒子可以保护拥有者免受长流之珠的力量吞噬和迫害,至于长流之珠,可能和宇文护屠戮北宫部族的原因有关。今日你来了,姑且当做归还,你拿走它吧。”
高长恭把盒子递给北宫珩说道。
北宫珩有点不知所措,“虽然此物为大王早年所借,且与我族私交甚密,但在下为周人,大王不怕这种器物被周帝利用来攻打齐朝吗。”北宫珩反问道。
“本王不会怕的——起码活着的时候不会怕。”高长恭说道,“大齐的国势已然江河日下,自神武帝草创国业,文宣帝强驱洛阳之民至邺开始,就注定大齐要经历浩劫和灾难。而现在后主荒废国政,曾经的斛律光和段韶等人皆已逝去。如同失去了椽柱的房屋一般,或许大齐很快就会在不久后的战争中倒下,周围的人却仍意识不到这一点,这让本王痛心至极。而现在后主应该已经把屠刀对准了我,只是因为那荒谬的‘功高震主’.........”高长恭看着窗外一大片遮住了天空的云朵,满目惆怅地说道。北宫珩看着他,似乎看到了世上最为纠结的一个表情。“本王知道本王时日无多,不知哪天就会被冠以‘谋逆’的罪名,因此本王要把自己所亏欠的都要尽数归还,尽管忠于祖国的时间所剩无几。”高长恭说道。
“不必说什么,如果一定要本王说出一个除了还人情这个理由之外的理由的话,那就是要你好好替本王活着,来匡正这个混乱社会的秩序。”高长恭说道,他此时抬头看着天空的阴翳,“倘若将来你无法选择,你也无法改变大周的统治者的意向,大齐的统治也混乱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的话。你如果要追随灭亡大齐之人的脚步,本王也不会怨恨你,你也无需对本王心怀愧疚,尽管那时本王会对齐亡而感到遗憾。所有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所有人都有迫不得已的事情,而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匡扶社会,能够利于百姓安居,那就没有愧对本王和其他任何人的理由。”高长恭说道。
果真会有这样的人么?北宫珩心里想道。面前的这个叫做高长恭的男人,能为了至高道义而放弃自己的立场,对于自己的祖国有着无上的忠心但仍旧保持着理性,对人民的爱护。着实是完美啊,尽管他似乎对自己的国家和君主失望,但仍然保持着诚实,没有产生造反的意向,保持了作为一名臣子的节操。北宫珩看着夜空的长庚星光照在高长恭俊秀的脸面上,他看到了先代一辈的落幕之光。黎明,城中即将封禁出入了,北宫珩到了该走的时候。
“临别之前,把耽误事情给你弥补好了。”高长恭给了他一个布袋,里面是一些上好的药材,“以后记着点,别来王府找药材了。”高长恭漫不经心地说道。
北宫珩有点茫然,反应过来后随即道谢,高长恭摆了摆手。
“只是,在下还是未曾明白,大王为何给予在下帮助。”北宫珩问道。
“只因你的族群曾经帮助过我,虽然认识仅半个多时辰,但你对于我来说是个值得被托付延续人生重任——维护社会太平的人。而人活着的意义,不就是薪火相传么?”高长恭反问道。
“倘若齐朝真的灭亡了,大王不会痛心么?”北宫珩再次问道。
“会,但我不会后悔。生长灭亡,万物都遵循着这个规律,谁也无法打破这个循环,既然大齐无法适应这个世界,大齐也缺少能够在这个世界中保护自己的力量,那大齐的生存死亡,也并不会因为我等的痛心与否而发生改变,我也为我的无力而感到痛恨。人在这个世界上,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自然法则。而本王注定要亡在大齐之前,看不到大齐崩溃的场景,对本王而言也是种幸运吧。”
高长恭说道,说罢他像是知趣一般摆了摆手。
“想必你也听本王唠叨够了,快出城吧,时间不会等人的。就当你听了一个落魄者的牢骚罢了”北宫珩呆滞了一会,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于是作揖离开,向门口而去。
“喂,后生。”北宫珩听到背后有人在叫自己——是高长恭,他站在身后不远处,清秋之风把他的衣服吹拂得如海浪般抖动。
“无论何时,都要记住:好好活下去。”高长恭说道。
北宫珩那自始至终从未有过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他深深地作揖回拜,之后便长驾而去。
好好活下去么?自己的人生,真的不止是黑暗的么?自己的责任,远不止寻回神器那么简单么?北宫珩心里想道。
他翻开那个盒子,注意到了里面帛纸的小字:细水长流。
他知道,这是每个北宫部族的人都恪守的格言,对自己而言更是堪当墓志铭的话语。他用兵气收束细水之椟的气息,以免被人察觉。
倏忽间,他再次感觉到了那股异样的夹杂兵气气息,但这次的感觉格外强烈。
因为其他地方出境管控严格,他被迫绕到齐都邺城,思忖从那里回周。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