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沈少卿完全沉迷在绘画这个新天地里，甚至连季宣怀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丝毫没有察觉。【】</p>
在酒楼里忙活了一天，天黑才回来的季宣怀，见一老一小仍然坐在书桌前，也没有上前打扰，打算把领回来的工钱放进屋里后，便赶紧去做晚饭，省得一会饿着肚子的先生又来诬蔑他，说他一个人在酒楼里好吃好喝的，全然不顾他们师徒在家里忍饥挨饿。</p>
进屋之后，他才发现，沈少卿今天学的格外用心，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走动、放钱的动静一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更别说像往常那般打招呼了。</p>
坐在一旁的先生，也没有斜睨着他，从鼻子里哼出那句：“终于舍得回来了？可怜我这双老眼迟早要被你给饿瞎了！”</p>
不过灯光下，此时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却比以往说那句话时还要黑，而且用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很是让他怀疑，是不是今天回来的实在是太晚了，以致把先生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p>
这么想着，他不敢再稍有迟疑，立马小跑着往厨房里去了。</p>
在这种时刻担心着被念叨的压力下，很快，晚饭便摆在正屋的桌子上了。</p>
等将洗手用的水也打好之后，他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长长地舒了一口，进里屋喊人出来吃饭。</p>
说到这里，就又有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了，以往不等饭菜上桌，只要从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先生早就自觉地在饭桌旁严阵以待了，而今天竟然坐在屋里一直没有出来，甚至要等到沈少卿喊，他才好像不情愿似的走了出来，板这张脸，一言不发地吃起饭来。</p>
种种反常的迹象，使得季宣怀也不敢出声，只能通过抬头夹菜的功夫，用目光迅速而隐蔽的在两人之间扫视着，希望能够发现什么蛛丝马迹。</p>
他之所以这般小心翼翼的，倒不是害怕惹先生生气，而是每次对方一生气，便要连累沈少卿替自己说好话，本来他没做错什么，却每次都会为此感到愧疚。</p>
在他探询的目光下，虽然知道症结所在，却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的沈少卿，只能试着解围道：“咳咳，今晚的糖醋鱼块格外入味，先生您多吃几块。”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先生说着话，边用眼神示意季宣怀，让他趁机献献殷勤，主动替先生夹菜。</p>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毕竟自己从回来到现在，几乎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可他还是十分配合地，挑了几块肉多刺少的夹了过去。</p>
可备不住先生还就是吃这套，看着碗中自己喜欢吃的糖醋鱼，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有些松动了，只是仍然嘴硬地说道：“不用啦，晚上吃鱼容易卡着。”</p>
“……”以前每次晚饭有鱼，你都能吃掉一半，偏偏就今天容易卡着了？本来就觉得冤枉的季宣怀本想顶回去，可最终还是忍住了。</p>
之后饭桌前的气氛便融洽了许多，在季宣怀收拾碗筷的时候，先生甚至主动开口叫住了他。</p>
“先不急着收拾，你跟我到屋里来，我看看你最近认字认得怎么样了。”开门见山地说完，他便背着手先进去了。</p>
一听说要检查他认字的情况，季宣怀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再一想起那支比筷子还轻，笔尖却比豆腐还要软的毛笔，他的手似乎都有些不听使唤了。</p>
对于认字，他是很积极的，可抵不住那些字都长得像是乱成一团的麻绳一般，笔画那般多，对于学过的字，他大致都能认识，可要想让他写出来，那简直比练切肉丝难多了，尤其是每次都要被先生批的一无是处。</p>
略一犹豫，先生便在屋里催了起来，见躲不过去，他只好一边回头像沈少卿求救，一边往屋里走去。</p>
像以前一样，因为不知道沈少卿都教了他些什么，先生便先让他把学过的字说一遍，这样做，既让他有个大概的印象，也算是帮季宣怀温习了一遍。</p>
有些时候，经过无数次打击之后，人是会变聪明的，比如现在正绞尽脑汁回答问题的季宣怀。</p>
最开始的时候，是沈少卿教过他什么，他便都会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可等到他十有六七写不完整的时候，便要为自己的诚实付出代价了。</p>
先生虽然不会骂人，但每次还是能把他说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尤其是，这还可能关系到沈少卿以后的前途，让他不在意都不行。</p>
更加残酷的是，每次的检查结果似乎都在揭露着一个事实：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p>
于是经过无数次的磨砺之后，被逼无奈之下，在回答先生的问题时，他开始学会耍一些小心眼了，但凡确定自己不会写的字，他都尽量不说，以确保正确率能够高一些。</p>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平时他还是会努力去学的。</p>
经过再三的思考，终于将自己有把握的字都说了出来，然后便如临大敌般地盯着砚台旁的毛笔，默默期待一会的运气会好一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