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修轻轻地推开了我的手，眼神示意我冷静下来，手上继续画着那怪异的符文。</p>
“魂祭，”他边画符文边对我说道，“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对象的魂魄形状，然后以自己的魂魄祭天，完成对对象的魂魄的封印。”</p>
我紧张地问道：“那……被祭天了的魂魄……会怎么样？”</p>
方修淡然一笑，“这个秘法……本来是我学来准备救父亲的……但是现在，”他忽然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阻止高氏的唯一方法，就是抢先一步用魂祭把他封印，不然在场的人都要送命。”</p>
“宋濯，接下来的路，你要好好地走完。”</p>
“等等你……”</p>
不用解释太多了。我看到他的眼部力量快速地凝聚，连带着全身都微微发颤。</p>
然后……他的心脏处，他的魂魄比对面的高氏要早一步消失。</p>
几乎是在我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刻里，他，以及高氏的魂魄，静静地消失在了各自的身躯之中。</p>
我呆滞地看着这一切。</p>
太快了……让人措手不及。</p>
过了有一会儿我听到身后人们的脚步和说话声。</p>
“怎么了，宋濯？方修他……”</p>
“是魂祭”木偶老头最先叫道，他很快把这事情向周围人解释了一番，然后震惊地看着方修。</p>
方修保持着静坐在地的姿势。与平常不同的是，他安详地合上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细的阴影。</p>
我茫然地望着前方。</p>
一片嘈杂之中，我感觉到有人搂住我的肩，有人在我耳边说着安慰的话，有的人在抽泣，但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p>
“他的魂魄应该还没有进入轮回司。”一个声音传来，“其实在这个时候，还是……”</p>
我瞬间从地上跃起抓住了说话人的衣服，连眼前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楚就吼了起来：“还是可以补救的对吗？告诉我，你快说呀”</p>
被我猛烈摇晃的人偶师青年拍拍我的胳膊示意我安静下来，然后说道：“魂祭的原理就是祭献自己的魂魄好让对方的魂魄也被连带着吸收进轮回司。现在并没有过去很久，如果进入轮回司的外部，应该可以找得到他。”</p>
“你告诉我怎么进去”</p>
“和刚才一样，”他道，“魂祭。”</p>
空气中静默了两秒。我低下头看见方修画在地上的血符。那模样还很清晰，是不难模仿的。</p>
我一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就着流出的鲜血开始在地上作画。</p>
刚刚他的魂魄，我是肯定记录在了眼睛里的。</p>
出乎我意料的，一旁赶来的顾苏竟然抓住了我的手。</p>
“那个魂祭……很危险，万一你失败了，也没能回来怎么办？要是轮回司把你们两个都吞进去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p>
我几乎青筋暴起，“他是为了你们才……”</p>
“宋濯，别冲动我们了解的。”墨羽上前来，让我吃惊的是他把顾苏拉到了一边。</p>
“宋濯，只要你想做的，你就去做吧。如果今天你没有做这个尝试的话，我想你会不甘心的。”</p>
说罢，他走到方修的身体边，对我道：“首先我们要保证方修的身体能够存活下去。在你离开的时间里，我们会尽力做的。”</p>
顾苏张了张嘴，但还是听从了墨羽的话。她走到方修身边观察了一会儿，道：“他今天多次使用焚烬，身体里的可燃物质都已经被耗光了。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帮他清除体内剩余的物质，保证他安全等到魂魄回来。”</p>
“至于你的身体，可以让我帮忙。”</p>
我一抬头，竟然看到了墨翎，当初那个跟我共生了二十年的，墨羽的弟弟。</p>
他看到我，那张与墨羽颇为相似的脸上有些紧张，但还是说道：“我们可以再次使用共生术，直到你的灵魂归来。”</p>
说罢，墨氏的几个巫师就开始了行动。</p>
我照着方修的做法在地上画好了血符。最后看一眼其他人，做着共生准备的墨氏族人，在方修身边对他进行心脏按压的顾苏和帮忙的同伴们，然后把手按在画好的符文上，集中力量发动了眼睛。</p>
之后，我的身体很快就进入了无意识状态。睁开眼时，我已经看不清周围存在着的任何事物，但令我意外的是，我还是可以活动身体的。我猜想这个身体有可能不是实体，只是我的魂魄在移动罢了。</p>
我从地上站起来，开始在四周转悠了一下。轮回司到底在哪儿呢？</p>
很快，我看到了前方混沌中有一大片活动的物质在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走着。我急忙跟上去，却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事实：前面走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个个灰蒙蒙的人影，人影中藏着一个个暗灰色的光团。</p>
难道说，这就是死者的魂魄？</p>
我的心咚咚直跳，快速地插到队伍之中，焦急地往前赶着。</p>
方修使出魂祭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拼命地往前赶路，把一路上的魂魄们挤得东倒西歪，不过所幸他们没有知觉也没有意识，我一路走来还是比较顺利，没多久就到了队伍的最前面。</p>
遥远的前方，有一座城。</p>
我发了疯似的往前狂奔，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来。直到我一直走到城门底下，我居然看到了一个大轮盘。</p>
那些魂魄就像僵尸一样，软绵绵地走到轮盘前，然后笔直走进去，眨眼间就消失不见。</p>
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这段路的终点，急忙四下里搜寻起来，方修他要是……</p>
但是我很快就看到了一个醒目的身影。</p>
不是因为他的外形，而是因为我的眼睛已经记录了他的魂魄，因而在庞大的人群中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平静地走向轮盘的队伍里的一员。</p>
那一刻的心情我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我几乎是全速冲了过去，一直穿过层层的人群，走到他身边。</p>
“嘿。”</p>
我紧张得居然只说了一个“嘿”字。</p>
不同于那些傀儡一样的死者，他感觉到了我。</p>
“你怎么来了？”</p>
还能因为什么呢？我直截了当地问他道：“愿意跟我回去吗？”</p>
他没有答话，但身子依然跟随着人群缓缓向轮盘前行。</p>
他在向着轮盘走去。步履虽然缓慢，但也不拖沓。</p>
我有些心急，但渐渐地，转化为失落。</p>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p>
是因为太过苦难的缘故吗？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时光里，这个世界带给他的，除了压力苦难失去亲人的悲痛，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吗？</p>
我伸出的手，慢慢地垂落下去。</p>
也许我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也许活在这世界上真的太累太苦，以至于……选择另一个世界另一种人生重新来过，也许对他是更好的选择。</p>
我静默地跟在他的身后。</p>
至少……让我目送他离开吧。</p>
就在他接近轮盘的那一刻，我依然没有控制住自己，伸手拉住了他。</p>
他的反应再次出乎我的意料。前进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p>
我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p>
“我们走。”</p>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空气里静得只剩下心跳声。</p>
他侧过脸，望着我。</p>
“我想……活过这一世，或许会更好。”</p>
他伸出手指，像以前所有的时候那样，轻轻地敲了敲我的脑袋。</p>
“因为……有了活下去的理由。”</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