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凤的意思是让秦岭去三初中,一来那里的老师是他爹生前的同事,好歹念在他父亲的薄面上,多少会给他一些照顾,况且还有周来祥这个准岳父,他到了那里,比较容易扎下根基;二来能够管一管秦怡,操一操秦怡的心,这闺女可是最听他的话了,有他在,别的不说,至少这闺女能省事好多,三来离家近,总共五六里地的路程,搁在他的脚底下,地下走也用不了二十分钟,不论刮风下雨还是披星戴月,随时都能回家来,歪好操家里一点闲事,她就会轻松许多,自从秦博厚狠心抛下她,她觉得精神头就像这天一样一天比一天短,虽然也才四十岁的年龄,总感觉跟五十多岁的了,要不是三个孩子都还没成家,需要她费心巴力的操持,倒真想闭上眼睛啥都不管不问了,随那个死人享清福去。【】</p>
秦岭尊重娘的意愿,他本人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是乡教研室会计常万友却持不同的观点,他不知疲倦的从各个方面劝说并鼓动秦岭去一初中。赵金凤对这个人心存一种悸怕,担心这个阴狠歹毒的小人像对待她丈夫那样对待她儿子,这是极有可能的,他祸害了老的,再来祸害小的,其目的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若论丈夫的为人处世、工作态度、教学成绩及在教育界的口碑,别说当个教务主任,就是当教委主任,也满够资格,可是却活在他的阴影里,一辈子都过得憋屈。如今儿子又当了老师,又摸到他的手底下去了,难道让儿子像他爹那样窝囊的工作吗?咳,老天爷也真是不睁眼,咋不叫他咔嚓一下死了啊!赵金凤恨死了这个人,可是又拿他没办法,她不能掂起刀把他砍死,也不能跑到他家里放把火把他烧死,只寄希望于老天爷能够伸张正义扬善除恶,给他应有的惩罚!</p>
其实常万友在哇口乡教育界落得还不赖,他总是客客气气的对待别人,哪怕碰巧听到某人搁背后把他的老坟园骂得冒烟,也只当没听见,抹抹脸就过去了,并不认真的记恨这个人,还自我宽慰说谁人背后不骂人呀,唯独对秦博厚始终不能够做到心平气和,一想起二十年前所受到的羞辱,就恨不能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把他捏死•;•;•;•;•;•;如今他果然早死了,常万友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但想到自己终究也要步他的后尘,去马克思那儿报到,那时再见到他,想象不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光景。他觉得既然他比他早去了二十年——他深信就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要阎王爷不喝醉了酒错勾了他的魂儿,再活二十年绝对没问题,二十年后才六十岁嘛,现在的人一般情况下谁不活个六七十岁呀——当他去的时候,他早已深得马克思的信任,在那界里当上了总理也未可知,那时候他会不会报复他,像他活着的时候他对他那样的对他呢?或者撺掇阎王爷,早早的把他的魂儿勾了去?一想到这儿,常万友就不自觉的后脊梁沟里攒冷气,后悔这许多年来处处给他使绊子耍阴招了,琢磨着为他的遗孀和孩子做些实实在在的力所能及的好事,以期化解他对他的仇恨,至少也让他对他宽大一些。</p>
赵金凤一时间很难适应他的这种热情,又加之对他的成见,以及那件让人尴尬的旧事,狐疑他这样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故而总是提防着他,每次见到他,都是甩给他几句冷冰冰硬邦邦的话,把他打发走了。然而今天不同往昔,有秦岭在场,当着儿子的面,她拉不下脸来给他难堪。她心乱如麻的坐在旁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有意无心的听儿子跟他交谈,当然交谈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去哪所中学上班最好这样一个中心。</p>
很显然,秦岭被他说动了心,因为秦岭问她:“娘,常会计的话真是很在理哩,要不就听常会计的,去一中上班吧?”赵金凤半天说:“啊?•;•;•;•;•;•;噢,只是搁家里说说,具体去哪儿上班,还得听刘主任的,不管刘主任安排你去哪儿,哪怕是叫你去小学,你也得好好干,可不能胡打狗油的,听见了么!”常万友接道:“嫂子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在教研室,我还是能当半个家的,我说让大侄子上一中,刘主任也不好驳我的面子,何况叫大侄子上一中正是刘主任的意思呢,我只不过顺道替他传个话罢了。”</p>
赵金凤说:“那你的话也传到了,我就不留你了,眼看天不早了哩!”说着,站起来了。常万友只得起身告辞。等把他一送走,秦岭就埋怨娘,不该硬生生的把他轰走了。赵金凤不愿儿子搀和进她这一代人的恩怨是非当中来,因而既不向他提及过去的事儿,也不向他作些解释说明,只搁心里为儿子的前景忧愁。秦岭心中着急,他很想及早把去哪所学校上班确定下来,等明天见到刘主任——据说他明天回来——他询问他的想法时,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本来他已经依照赵金凤的想法确定去三中了,若不是刘海坤去外地出差考察不在家,他早到三中报罢到了,可眼下他又给常万友的左说右劝弄得六神无主了——常万友一听说他打算去三中,就特意跑来劝说他去一中,幌子是回家路过——不能说他耳软心活,毕竟他只是个十九岁的人,又刚从学校屋里出来,在那刚刚过去的美好往昔,所接触到的人都是天真纯朴的学生,应该相信他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随着对社会的了解及对人心的顿悟,会变得也来越坚定越来越有主见的。</p>
当夜幕张开厚重的羽翼,空气中弥漫着炊烟的味道和饭菜的清香时,赵金凤打起精神去灶屋做饭。她一边做饭一边琢磨心事。秦岭将老黄牛牵进西屋,给它拌上满满一食槽香喷喷的草料,在它大口进食时,又给它的脚底下铺撒上厚厚一层黄土,以便它吃饱后舒舒服服的卧下。等忙完这些,拿起手电筒,在灶屋门外跟娘打声招呼,步行去三中接小妹。在家的这几天里,早上起来送小妹去上学,晚上黑了去接小妹回来,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第一要事,除此之外,他想象不出来在这锄头高挂的冬天里还有什么更加有意义的事可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