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五节
“震少,请过来,让老朽好好看看。”被岳帅扶起来半靠在床头的老人,伸出另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臂,含笑招呼着岳震。
大步上前,他绕过刘家哥俩,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把老元帅的手握在手心里。枯瘦伴着温热从掌心里传来,岳震不由一阵凄然,与老人浑浊的眼睛对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
“呵呵,老朽与震少神交已久,想不到一直拖到今日才有缘相见。好,很好,岳鹏举你培养后辈的功力,老吴阶自叹不如。”
换个场合,岳帅一定会暗自骄傲着谦虚几句,可是此刻的岳飞五内煎熬,元帅从未感觉过如此绝望,也从未如此强烈的想要挽留一个生命。老人不仅是同僚、战友,更像是兄长和父亲,最重要的是,他们曾经坚定的站在一起,一同举着一面大旗。掌心里的生命渐渐离逝,孤独的凄凉让岳帅惶恐而无助。
岳震慢慢从这个很容易让人软弱的环境里抽离,他的心绪要比父亲更加复杂。虽然他满腔悲悯,但他很明白这个结局无可更改。
在他内心的最深处,羡慕甚至多过了同情,因为这样的结局对老元帅来讲,可以算是人生这场大戏里,不好也不坏的谢幕。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老人虽然带着这样、那样的遗憾与这个世界告别,但是至少老人还能带着希望而去,这是一个优秀军人该有的结局。至少老人不会像父亲那样,带着悲愤与屈辱走过最后一程。
慌乱无主的情绪被祝福取代,岳震的心平静下来,趁着老元帅休息喘息的功夫,他轻轻拍着老人的枯手,微笑道:“是啊,小子也仰慕大帅已久,只是阴差阳错,一直等到今日才能与大帅相见。”
“嗨,震少在老朽面前就无需客套了,这两年你在那边的所作所为,老朽清清楚楚。哈哈哈,想想震少在强悍如林的番邦域外,在夹缝中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老朽甚感欣慰也甚感鼓舞。谁还敢说我们汉人嬴弱不堪!我们汉人的少年英雄,不会输给任何一个马背上的民族!咳咳咳···”
一时激动,让吴阶剧烈的咳嗽起来,岳震跨坐到床上,抽出手掌贴在老人的后背,运转真气为老人打通胸中的淤积。他知道这样帮助不大,但至少能让老元帅舒服一点。
“老哥哥歇会吧,养好了身体,咱们有的是···”
岳帅的违心之语说了半句,就被老吴阶摇头打断了。“鹏举你不用给我宽心了,老哥自知天命难违,时间不多了。震少···”
说到这里,老元帅转回眼睛看着岳震。“震少,老朽在临走之前问问,我们这一代老老少少大宋军人的梦想,能实现吗?从我们手里丢失的万里大好河山,还能一点一点的夺回来吗?”
始料不及的岳震顿时无语,能够立刻想到的,是一句无比虚伪,曾经让他自己都深恶痛绝的假话。但是他不能不说,他不想剥夺老人唯一能够带走的希望。
“大帅您放心,只要我们大宋上下一心,三军儿郎同心···”
“呵呵,震少怎能用这些陈词滥调来糊弄老朽?我现在可是很清醒的。”病中的老人像任性的孩子一般,固执的看着岳震。“老朽要听真话,实话,听你的心里话!”
一阵黯然,岳震赶忙搜刮整理着,说道:“远的没有亲身参与,我无法评判。从刚刚结束的临洮之战,就不难看出些许端倪。毋庸置疑,金人有金人的优势,我们也有我们的长处,然而对我们最有力的,就是盘亘在我们与金人之间的几十万齐军。”
“哦?此话怎讲?”
“追本溯源,所谓齐军,就是为了活命而投敌的大宋军人。大帅您想,当年他们不肯为了大宋的存亡拼死一搏,现在他们能为金人不顾性命吗?虽然在临洮城外,我只是和齐军短暂的接触,但是我笃定,齐军只是女真人的拖累,我们只要抓住每一次与金军骑兵战斗的机会,有效的消耗他们,大反攻的契机就会越来越近。”
认真倾听的吴阶连连点头,看见岳震停下来,又赶忙追问说:“这是大方向,具体细节呢?震少以为我们该如何加强自己,才能在与金人骑兵的对抗中,立于不败之地。”
“以快制快,我们资源有限做不到。也只能以慢而抑快,用自己的节奏,打乱骑兵的战斗节奏,用重甲步兵对抗甚至消灭骑兵,我们有过这样成功的战例。”
思路被渴望而执著的老人牵引,岳震不禁也投身其中,也暂时忘记了,这是无法实现的纸上谈兵。“宋军的最大优势是远程打击,金人的弓箭根本无法与我们抗衡,只要能够把重装步兵与远程有效的结合,骑兵不足为惧。总之有三点要素,人数,重甲,强弓劲弩,做到这些,就没有人能阻挡我们大军团的步步推进。”
“好,非常好,鹏举你听到没有?你儿子这两年在番邦不是白混的。好了,震少请休息片刻,老朽有话要和你老子说两句。子羽,把姨丈的简囊拿给岳帅。”
“鹏举,这里是我吴阶写给你,写给韩帅,还有写给皇上的几封信。我没有想到朝廷会调你来,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呢,反正信已经写了,你就当留给纪念。但是这里面有写给万岁的信,还需要你配合一下,请你上一道奏折,说明流落番邦的二公子岳震,已经无恙回归。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