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字是公子所写？”</p>
夜惊堂本来在看老山参，听到后面的书香小姐，只是扫了眼就把门道摸清楚了，心头不免尴尬。</p>
毕竟他昨天忙活一阵天，才在大笨笨的指导下，东抄抄西抄抄，硬凑出了套看起来很潇洒的字体；大笨笨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整个京城能瞧出门道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p>
结果可好，他今天拿出来第一次用，就被路人把底裤看穿了。</p>
笨笨果然靠不住……</p>
夜惊堂见那华小姐发问，也不好当没听见，缓步走到柜台前，笑道：</p>
“姑娘好眼力。我只是一介武夫，为了撑点门面，时常临摹四大家的着作，没想到姑娘一眼就能看出了门道。”</p>
华青芷可能是觉得坐着说话不礼貌，又撑着轮椅站起来，欠身一礼，而后才坐下道：</p>
“公子太自谦了。世间文人，皆是临摹四大家的字，能学到一家神韵便足以为人师表，能像公子这样集四家所长自成一体的才子，小女子生平头一次见。</p>
“这等功底，只需再往前迈一步，便是书法一道开宗立派的名家，公子还如此年轻，成为当代书圣也不无可能……”</p>
夜惊堂没有自己的灵魂，该留那些笔墨都是笨笨教的，距离超凡入圣可远得很，不过见这小姐没有说他东拼西凑，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p>
“姑娘过誉了，世间学的像的人数不胜数，但能走出自己风格的人寥寥无几，我也不只是比其他人学的更像点，和历代大家还差的远。”</p>
华青芷才学很高，眼力自然不差，明白寻常人哪怕三岁持笔，日日笔耕不倦，也没法写出这种效果。</p>
毕竟像一家不难，而取四家之长合为一体，那就纯靠天赋了，正常人这么来，铁定猪脑子不够用，写个四不像出来。</p>
眼见面前的俊公子如此谦虚，华青芷微笑道：</p>
“公子有这等天赋，走出自己的路是早晚的事。不知公子现居何职？可还有其他着作存世？”</p>
夜惊堂字是亲手写的，被姑娘夸几句自然也开心，但装文人才子就心中有愧了，当下示意腰间的佩刀：</p>
“我确实是武人，目前在衙门当捕快，平时也不接触文人，这王夫人清楚，姑娘想和我探讨琴棋书画什么的，实在没法胜任。”</p>
王夫人知道夜惊堂的履历有多离谱，说出来估计能把这小姐迷个茶不思饭不想，可能是怕华小姐自知高攀不起后黯然神伤，也顺着话道：</p>
“确实如此，这位公子四月份才来京城，目前在衙门当官差，不怎么舞文弄墨。”</p>
华青芷显然是爱才之人，发现天赋如此出众的年轻人，在大魏竟然只能当个缁衣捕头，心里自然为其抱不平，蹙眉道：</p>
“习武无非护卫身前三尺，读书方能治世开天平。公子有如此才气，进能文韬武略开疆治世、退可文冠当代名留青史，岂能自甘堕落，去混下九流的武行？”</p>
？</p>
王夫人听到这话，表情不由微微一僵，心头暗道不妙。</p>
捕快因为不要门槛，算是帮官府办事的编外狗腿子，正经人根本不会干这行，确实被算在下九流之中。</p>
这小姐的目的，虽然是想劝夜惊堂这惊才绝艳的才子，不要干下九流的勾当，要好好读书走正道。</p>
但当着黑衙阎王的面说捕快下九流，显然有点作死了。</p>
万一夜大人一怒之下，把这姑娘抓紧黑衙地牢小皮鞭伺候教教规矩，文德桥恐怕都没几个人拦得住。</p>
王夫人看情况不对，想开口打圆场，但柜台前的夜惊堂，却微微抬手制止了。</p>
夜惊堂江湖镖师出身，没那么小肚鸡肠，对此只是神色平和回应道：</p>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如果心不正，文武都是下贱行当。有的人善武，所以在前方刀口舔血；有的人善文，所以在后方运筹帷幄，彼此是各司其职，无贵贱之分，缺了谁都国不成国。姑娘觉得习武难当大用，读书才能建功立业，想法太狭隘了。”</p>
华青芷对此并不认同，辩解道：</p>
“大义人人皆知，但文人在朝堂能走到的位置，确实比武人要高。我并非贬低武人，只是觉得公子如此大才，走武行太大材小用，你如果一心从文，学文韬武略，往后成就，肯定比当个只会舞刀弄棒的武夫高……”</p>
夜惊堂感觉这小姐有点执拗，和传教似得，便委婉道：</p>
“人心里可以傲气，但对外还是得谨言慎行。我习武十八载，也算有所成就，但自认阅历尚浅，尚未看透武行，从不敢轻易劝人弃笔从戎。</p>
“弃武从文也是一个道理，如果是学问高的大儒名士，劝我弃武从文，我或许会认真考虑；但姑娘看年纪，不一定有我大，书都没读完，便来劝我迷途知返，我如何相信，姑娘指的路是对的？”</p>
这话是说华青芷年纪小，指导他人还不够格。</p>
背后的丫鬟绿珠，听见这话眼神古怪，下意识站直几分，觉得这俊公子算是撞枪口上了。</p>
她家小姐，可是名冠燕京的第一才女，还是学生就已经在书院代课，名师大儒见了都不敢摆长辈仪态，岂会没指导年轻人的资格？</p>
北梁这次过来，本身就是想办法带点东西回去，而这俊公子，刚来京城、才气横溢、职位不高，显然是沧海遗珠。</p>
如果能用才华让其折服，收为北梁所用，梁帝见了怕是得笑的合不拢嘴。</p>
丫鬟念及此处，都不用小姐亲自开口，便插话道：</p>
“我家小姐自幼苦读，阅尽天下名篇，诗词着作无数，虽然年轻，但学问可不输云安的大儒名士。公子若是不信，可畅所欲言发问，我家小姐若是答不出来，便自认孤陋寡闻，冒犯了公子。”</p>
华青芷虽然没有说话，但腰背挺直坐在轮椅上，面带微笑，显然也认可了丫鬟的说法。</p>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两个陌生的小姐丫鬟，有可能是跟着北梁使队过来的人。</p>
毕竟这么大的口气，必然有点真本事，而云州有本事的大家小姐，王夫人不会没听说过。</p>
夜惊堂打量华青芷一眼，稍作斟酌，点了点头：</p>
“我读书不算多，但也记得点东西，姑娘既然‘阅尽天下名篇’，我便来考考姑娘，看是不是真如此。北梁那边的文坛着作，姑娘知道多少？”</p>
？</p>
丫鬟见这俊俏书生，一个劲儿往枪口上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微笑道：</p>
“南北两朝，只要是佳作名篇，小姐都烂熟于心，公子随意发问。”</p>
“我听过一首诗，为西北王庭国灭之前，一个文官所写，姑娘要是能说出名字，我从此给姑娘鞍前马后，如何？”</p>
华青芷柳眉微蹙，觉得这个考题挺难，但还是点头：</p>
“西北王庭灭国后部分官吏流入北梁朝廷，珍藏着作都有留存。只要是能入眼的诗作，我都了解。”</p>
夜惊堂见这北梁小妞这么狂，也没多说把写着药材的纸张翻过来，提笔在背面写下了几行字。</p>
沙沙沙……</p>
行云流水写完后，夜惊堂放下毛笔，把纸张顺着柜台推到华青芷面前，转身走向大厅门口，往后抱了抱拳：</p>
“告辞。”</p>
踏踏踏……</p>
脚步声渐行渐远。</p>
“诶？”</p>
丫鬟莫名其妙，回头看了看：</p>
“他怎么走了？”</p>
华青芷也有点茫然，把柜台上的纸张拿过来，却见上面写着四行银钩铁画般的字迹：</p>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p>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p>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p>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p>
？！</p>
华青芷一直风轻云淡的脸颊，明显出现了几分变化，先是双眸放大，而后凑近仔细看了看，又回头看向门口，想起身，但一时焦急没站起来，便焦急开口道：</p>
“诶？公子？……绿珠，快去追。”</p>
丫鬟都没搞明白怎么回事，闻言连忙跑出门追赶，但街上哪里还有人影。</p>
王夫人都看懵了，觉得还好自己年纪不小了，要是十七八岁，被夜大公子这么折腾一下，这辈子都别想再睡好觉。</p>
她见这华小姐焦急往外面张望，开口道：</p>
“姑娘，这诗是谁写的，你可清楚？”</p>
“……”</p>
华青芷再学富五车，又怎么可能知道这诗的底细，想了想道：</p>
“我确实不知晓……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只是觉得他才气高，弃武从文会更有成就，他写‘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火气这么大……”</p>
王夫人安慰道：“别想这么多，这公子人不错，只是已经婚配，不好和陌生女儿家多有纠葛，才写完就走，哪里会动真火。”</p>
华青芷感觉这公子，是被她傲慢言行冒犯了，想想又询问道：</p>
“夫人，这位公子叫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方才是我孤陋寡闻狂妄自大，当登门致歉……”</p>
夜惊堂没透漏，王夫人又哪里敢瞎说，稍显犯难道：</p>
“就是衙门的捕快，偶尔过来买些药物，其他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嗯……京城乃卧虎藏龙之地，这样的年轻才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姑娘以后可别这么托大了，遇上心眼坏的，很可能把自己赔进去。”</p>
华青芷头一次来云安，虽然知道大魏京城，肯定卧虎藏龙，但出门遛街就能撞上个这么离谱的，还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范围，根本不相信有十个八个的说法。</p>
华青芷拿着纸张，望了门口片刻，询问道：</p>
“找到人没有？”</p>
“转身就不见了……那个俊公子写的诗很罕见吗？小姐没听说过？”</p>
“你自己看。”</p>
“烽火照……我的天！我再去街上找找……”</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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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