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饭难吃这一点在以后的漫长相处岁月中我深有体会。我认为只要是个一般人他就能在多次实践中避开自己从前犯的一些错误,而他不会,他可以永远做得那么难吃,更有甚者,难吃得千奇百怪。
但是我对自己是很有自信的,老人们喜欢说认真做菜的人同时是一个为他人着想、关爱他人的人。我再怎么样都会比这类自私自利、自作主张、自以为是、目不见睫、称孤道寡、横行霸道的外星人要好一些。
王院长说中国有八大菜系,每种菜系里还有很多道绝味佳肴,像鱼香肉丝、玉米排骨汤、梅干菜扣肉、糖醋排骨……太多了,太好吃了。奈何我一样都没吃过,我是真像知道鲫鱼汤是什么味道的,麻辣烫到底和冒菜有什么区别。我想着如果有一天这两样我都吃到了,那我要丢掉筷子,吼一声:“各有千秋!”
食物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是一个奇迹。
我想在那样一个人人都有权力去慢慢生活的时代我一定是一个吃货,不过实际上我记忆中我从来没有吃过除了土豆以外的任何食物。虽然没见过更没吃过,但是在图书馆的菜谱上见过。
有时候物资紧缺了我就去图书馆找一张桌子,擦一擦然后坐着看食谱,我看过无数遍了。我想我看食谱的频率就和以前的人吃饭的频率差不多。
想到这儿我又饿极了。我席地坐在沙滩上,悲伤地看着拍打海岸的浪花,风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研究院的阿姨们经常说小孩子饿了不吃东西就会哭,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不是小孩子,但我现在也想哭。我真的饿了,现在天上要是飞来一个土豆我都会喜出望外。
“你去弄点吃的。”“星期五”说。在我悲伤地想念食物的时候他已经跳进海里捉了一条不知姓名的大肥鱼上来。他的头发粘在光洁的额头上,像若干年前出现在物理教材上的一位伟人的造型(我无意冒犯,只是事实如此)。
我差点笑出声来,但是一想到他做的那些事我甚至想马上砍死他。
“不会!”我几乎是吼回去的。其实我自己也饿得要命,原本每天的这时候我已经注射了营养针剂,但现在大家都知道的,我们失去了针剂。
我原本是很坚定的,大不了一起饿死,要是能把他带走也算为世界做出了贡献。
他自己不会做饭,但真的饿得厉害了。可能是因为刚才才放了狠话,并且出于他自己还残存的一点良知,他这次并没有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我给他做饭。他拿我没办法,但饿了是会脾气变坏的,他把鱼往沙滩上用力一摔,发出一声巨响,我被吓了一跳,身体不自觉地往反方向一撤,而那不幸被一个饥饿的外星人抓住的肥鱼躺在沙滩上一动不动的,好像已经丧掉了自己的生命。
扔掉了鱼,他紧紧挨着我坐下来,他的屁股紧紧地挨着我的,较劲一般地挤着我。他的呼吸格外粗重,我感觉他气都要被气死了。相反我就比较高兴了。
即便他在那摆出一副吃不了饭就要吃人的样子,我也始终不打算屈服。我往沙滩上一躺,要是真的以这种方式和“星期五”同归于尽了,让院长知道了,他可能会笑活过来,我也还没怎么为人类文明的复兴做出卓越贡献呢。
很快我就睡着了。饥饿对我来说其实已经不是多大的问题,小的时候遇上物资特别紧缺的年代,我们甚至去刨过观音土,吃古树的根,捏着鼻子喝污染过的水。以致于刚才看到鱼的时候我想拿出古董相机拍个照片纪念一下,就像两百年前的中国人看到东方明珠电视塔那样。
第二天,太阳把我晒醒了。我眼睛都睁不开,慢慢爬起来,去找那个外星人。
我睡眼惺忪地走了一大圈,闻了一路的大臭花味儿,却还是不见他的影子。正当我想走到树下阴凉的地方继续睡觉时,我看见了火柴人——一堆柴火和一个外星人。他在生火?
我忍不住笑了,这种笑不是与朋友之间的那种开玩笑的调笑,而就是最朴素的无情嘲笑。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愣着干什么,愚蠢的人类只会站着看,连生火都不知道是什么吧。”他挑衅地说。我不自觉地挑了挑眉,麻烦来一个诚实的人告诉他自己这副智障装先知的顽固样子到底有多好笑。
欸,作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类,当别人遇上困难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帮忙,其实不是,我仅仅是出于对残障人士的关爱才打算帮他生火的,正巧我也饿了。
我看了看放在地上被大树叶包裹着的新鲜肥鱼,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我从背包里拿出一支铅笔,调了一根粗木头就开始钻。其实我也没试过钻木取火,钻得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是没有火花冒出来,伸手摸了一下被钻的地方,居然还是凉的。
我把铅笔扔给他,“你来!”
他没接住,把铅笔捡起来之后就开始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可谓是欣喜若狂——如果他没有名字的话我想称他为欣喜若狂,因为每当有人喊出这个名字是我会感觉被叫的那个人活像个傻子。
突然想到或许我有这个作为鲁宾孙给“星期五”取个名字的权利——毕竟我是最先和他见面的社会型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