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国勇麾下的大多数官兵,并没有进入长安,对于朝廷的招安没有太多的认识。事实上,当初黄巢自己也极其盼望朝廷的招安,在征战途中多次通过他人向朝廷表示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只是双方在价钱上始终谈不拢,最后才不得不攻入洛阳和长安。刘忠汉却是痛苦的反省过黄巢当初的暴虐,觉得暂时接受朝廷招安,可以让舒州有更好的出路,自然不会反对。
至于舒州的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也在朝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这同时说明,舒州是有诚意的,没有漫天要价。孔乙己委婉的透露了刘鼎的意思,希望将舒州、寿州、光州都纳入刘鼎的管辖范围,将其整合为一个新的节度使辖区,任命刘鼎为这个地区的节度使。舒州已经是刘鼎的地盘,天王老子都撵不走,寿州现在控制在淮西军的手中,光州刺史韦绍禹也投降了淮西军,划归刘鼎刚好可以刺激刘鼎进攻淮西军,自然是上上之策,原来的清淮军节度使顾仁瞻已经战死,朝廷出这道命令没有丝毫的难处,所花费的,仅仅是一纸诏令而已。
至于赋税的事情,孔乙己表示,舒州目前耗费了大量的钱财投入基础设施建设,暂时没有多余的赋税,而且路途上也不安全,舒州会另外想办法上缴赋税。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河北、河南、淮南都已经多年不上缴赋税,朝廷也没有办法追究,如果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只能让谈判破裂,崔碣和王承颜自然没有坚持。
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崔碣和王承颜就完成了他们的任务,成功争取到刘鼎公开投降朝廷。相关的手续也准备妥当,朝廷最为看重的降表,经过两人的仔细审阅,都觉得没有问题。因为朝廷急着等待他们的消息,所以两人很快就收拾行装,准备回京复命。舒州刺史衙门于是举办宴会欢送两人。这次。刘鼎终于出现了,一身戎装,显得英武非常。
崔碣目光如鹫,深深地打量着刘鼎,黑漆漆的脸膛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缓缓的说道:“刘校尉一表人才,勇武过人。又明白事理,如果能为国尽忠,实在天下百姓的福音。”
刘鼎脸色平静的说道:“崔大人过奖。首发为国尽忠乃是每个国民应尽地义务,刘鼎焉敢忘记?”
王承颜有意无意的说道:“王博大人九泉之下,当瞑目了。”
刘鼎明知他是在暗示自己乃是害死王博的凶手,所以王博在九泉之下。才会死不瞑目,也不生气,言辞恳切的说道:“王博大人对下官极好,屡次提点下官,下官不日敢忘。下官有今日的成就,也多得王博大人的教诲。”崔碣和王承颜都是被麾下的骄兵悍卒撵走地,对于刘鼎这样的骄横之人自然没有好感,这时候虽然要离开了,也忍不住讽刺刘鼎两句。但是刘鼎既然退让。还自称下官,他们也就没有继续出言讽刺。
酒过三巡,刘鼎忽然说道:“两人大人好不容易来到舒州,若不是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似乎不太合规矩,若是皇帝陛下问起,不知道两位大人如何作答?”
崔碣和王承颜对望一眼,缓缓的说道:“我等确有此意。只是……”
他们俩的确想看看舒州的风土人情。否则回去以后皇帝问起,还地确不好回答。虽然一路上看到了不少的风土人情。但是西南方乃是舒州的后方,他们想要看看刘鼎和淮西军战斗的地方,这才是朝廷最重视的。朝廷为什么终于狠下心来,对刘鼎既往不咎,还不是为了秦宗权?因此,摸清楚舒州军的战斗力,那才是最重要的,但对于每个地方诸侯来说,军队都是讳莫如深的话题,绝少在外人的面前展示,他们以为刘鼎也不例外,因此也不强求,难得刘鼎主动提出,倒省却了两人许多借口。
刘鼎诚恳地说道:“两位大人在舒州,可自由来去,刘鼎绝不阻拦,也绝不引导,一切随两位大人地意思。”
他转头对佴泰说道:“只派一位向导即可,两位大人可以随意观察,军营要塞也不例外。”
崔碣和王承颜不断点头,内心却有些不以为然,以为刘鼎如此大度,不过是在做戏而已。但是第二天,两人出门的时候,发觉的确只有一位向导,而且看起来和衙门没有丝毫的关系,问了一下,这名向导居然是衙门花了十枚官炉钱请回来的,负责带他们游玩一天。
“两位大人,不知道先往哪里?”向导恭敬的说道。
崔碣随口说道:“皖口城吧!”
他想,既然刘鼎许下诺言,那就找个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看看,皖口城原来是贝然清驻军的地方,现在贝然清被刘鼎驱逐了,当地地军民不知道是什么反应。现在皖口城正在修筑城墙,那里肯定是混乱一片,最能够反映舒州地真实面貌。
向导当即在前头带路,一行人很快到了皖口城,但见这里热火朝天,的确是在修筑城墙。工地上到处都是来往地男人和妇女,还有小孩在跑来跑去的。崔碣和王承颜都在地方为政多年,对这类事情绝不陌生,因此都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很显然,皖口城的人,大部分都是难民。如此之多的难民涌入,解决他们的生计是大问题,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些难民并没有出现极度饥饿的现象,当然,轻度的饥饿肯定是有的。
舒州在穷兵黩武之余,居然还有财力修建皖口城,已经令崔碣和王承颜都觉得十分的惊讶,而舒州还能够解决这些难民的生存问题,倒是值得深深琢磨。要知道在内地,难民问题已经成为朝廷最头疼的问题,大部分的节度使也难以处理众多的难民,除非是像秦宗权那样的恶魔,用人肉来作为干粮。另外观察此地地难民。虽然衣衫褴褛,但是干劲十足,不像是受到驱使的样子,周围也没有看到提着鞭子的凶悍兵丁,这一点又要比解决难民的生计更加困难了。
如此之多的民众,断不可能是刘鼎在演戏。因此,只能说,这些人的确是心甘情愿修筑城墙地。他俩一路南下,看到的都是凋敝破败的景象。商州自不必多说,黄巢逃出长安的第一站,就是商州,那里早就被洗掠一口了。赤地千里,十室九空。襄州(襄阳)乃是朝廷和淮西军屡屡争夺的战场,到处都是一片废墟,千里不见人烟。复州是淮西军的地盘,当地的民众,要么被抓去当兵。要么被抓去做人肉干粮,一天也看不到一个活人。鄂岳地区盗贼纷起,你来我往,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换大王旗,当地地老百姓遭受着没有尽头的苦楚。
长江以北的老百姓,只要是稍有能力的,都向江南逃亡了,留在本地的。基本上都是麻木的。他们基本上都是行尸走肉地难民。对于自身的生死都已经不在意了。国民如此,希望何在?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两人都是有责任心的官员,为了天下苍生,他们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否则他们也不会冒险前来舒州。眼见这一幕幕凋零破败的惨象,两人都是如同刀割。
招安刘鼎的建议是中书侍郎杜让能提出的,认为当前朝廷的关键是消灭秦宗权。否则皇权将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右补阙常浚坚决反对。认为招安刘鼎乃是引狼入室,赏罚不分。只会让所有地节度使寒心。另外一个宰相萧遘和太子太保孔纬都支持杜让能地意见,赞成招安刘鼎,首先消灭秦宗权再说。杜让能是杜审权的儿子,在朝廷素有名望,三人联合上表,确实赢得较多拥护,这时刚好是秦宗权最猖獗的时候,田令孜无计可施之下也答应了,于是此事全部交给杜让能来处理。
但是杜让能在选人到来舒州的时候,却遇到巨大的难题:遍观整个朝廷,居然无人敢前来舒州。需要穿越淮西军的控制区是一个原因,但是更多的人,却是担心到了舒州以后,被刘鼎一刀砍掉了脑袋。毕竟,黄巢已经死了,黄巢的亲属也死地差不多了,刘鼎乃是黄巢地儿子,能容得下这样的仇恨吗?作为朝廷地特使到舒州去,无疑于羊入虎口。杜让能无奈,只好从地方官员中选人,于是崔碣和王承颜都表示愿往。
当然,一路上,崔碣和王承颜也有各种各样的担心,现在这些担心当然全部瓦解了,他们完美了完成了此次任务。无事一身轻,他们于是开始用自己的角度来审视舒州。在他们经过的商州、襄州、郢州、复州、鄂州都是一片的破败,民不聊生,唯独刘鼎治下的舒州,却是欣欣向上的,老百姓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在这里,他们看到了希望。
两人深有感触,离开了皖口城以后,随即前往桐城,韦国勇在那里接待了他们,然后带领他们参观战场。桐城血战的痕迹历历可见,战场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武器,撕裂的军旗,甚至时不时还能发现断裂的人员肢体,桐城的城墙上,还有大片大片干透的血迹,将整个城墙染成了暗红色。想那淮西军凶悍,南征北战,连唐都长安都受到他们的威胁,但是在桐城,他们却遭受到了最猛烈的抗击。
在桐城的军营里,两人看到了情绪高涨的舒州军将士,他们正在刻苦的训练,说实在的,崔碣和王承颜都可以感觉到他们对朝廷并不十分热衷,朝廷的特使在他们看来也是可有可无,但是他们的杀气,还有强烈的战斗意志,乃是打败秦宗权的最佳武器。单凭这一点,朝廷也有招安刘鼎的理由。
他们南下的时候已经得知,淮西军大将孙儒猛攻洛阳,东都留守李罕之终于无法抵挡,被迫撤出了洛阳,逃往河阳,淮西军随即占领洛阳。这个消息对长安的震动极大,因为李罕之是难得的猛将,竟然也不是淮西军的对手,可想而知淮西军的厉害。长安距离洛阳不过千里,中间的潼关形同虚设,神策军虽然有五万人,但是因为粮饷的问题,军心不稳,谁也不知道一旦淮西军来袭。他们有没有和淮西军抗击地勇气。既然神策军不能指望,只有借助这些地方诸侯的实力了。
回到怀宁以后,崔碣和王承颜随即告辞,急着向朝廷报告舒州的好消息。
刘鼎命令抬来两个巨大的木箱,对两人说道:“这是送给朝中各位大人的敬意,还请笑纳。”
崔碣和王承颜听音辩物,知道木箱里面都是金银珠宝。心想刘鼎出手还真是大方。他们两人虽然不贪财,但是有了刘鼎的“孝敬”,回到京城以后,无疑容易说话很多。说实在地,现在的皇帝陛下,最看重的就是钱财了。哪个节度使送的钱财最多。他就觉得谁是最忠心的,朱全忠最懂得讨小皇帝的欢心,隔三岔俩的就送来一些财物,以为小皇帝不断升他地官,有了纠纷也偏向朱全忠这一边。可怜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虽然骁勇无比,但是就是不懂得小皇帝的心思,少了这么点“孝敬”,朝廷对他的确不怎么待见。上源驿冲突明显是朱全忠的不对。但是朝廷就是帮着朱全忠说话,李克用只好在旁边生闷气。
又有孔乙己自愿跟随两人上京,向皇帝亲自投递降表。临行前,刘鼎任命孔乙己为舒州司马,代表自己前往长安面圣。孔乙己孑然一身,孤家寡人,没有什么牵挂的,到长安一游乃是他多年的夙愿。虽然说有些风险。却也义无反顾。
“刘校尉,告辞了。”崔碣和王承颜先后道别。
“刘鼎在舒州等候两位地好消息。”刘鼎拱手说道。
刘鼎将一行人送到城外。安排雷洛派人将他们送到鄂州登陆,直到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才返回城内。
回到城里,马上有人送来了最新的情报,都是金泽南的三眼都发来的。
原来,是朝廷又起波澜,巨大的危机正在悄悄的孕育……
田令孜以朝廷的名义下令,将河中节度使王重荣调任泰宁节度使,以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为义武节度使,而将义武节度使王处存调任河中节度使,多次诏令李克用动用河东军队援助王处存前赴镇所。明眼人都知道其中的猫腻,王重荣不肯交出安邑、解县两个盐池地管理权,田令孜就想将他调走,然而,王重荣也不是省油地灯,那里肯离开河中?
他马上派人联合了李克用,争取李克用的支持,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朱全忠的态度是支持田令孜的。本着只要是朱全忠支持的,我就要反对,凡是朱全忠反对的,我都要支持的原则,李克用爽快的答应了王重荣地请求,于是,王重荣依然大喇喇地在河中做他的节度使,对朝廷地诏令视若无睹。田令孜气坏了,却也无可奈何。
在河北,也是风起云涌,战火连天,同样有李克用和朱全忠两人的身影。
卢龙的军队攻打易州,副将刘仁恭挖地道进入城内,予以攻克。刘仁恭是深州人。李克用亲自率领人马救援无极,打败成德军队。成德军退到新城固守,李克用再次发动进攻,大破守兵,攻占了新城,成德军队逃跑,李克用追到九门,斩杀一万余人。卢龙军队占据了易州,骄傲松懈,王处存夜间派遣士兵三千人蒙上羊皮到易州城下,卢龙军队以为是羊群,争先恐后地出来抢掠,王处存率兵奋力攻打,大破卢龙军,又夺回易州,李全忠逃跑。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刘鼎感慨的说道。
要是王重荣和李克用联合起来,田令孜多半都要遭殃,李克用是个刚愎自用的人,自己认准的死理,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最恨的就是朱全忠,然后是田令孜。如果大战爆发,以突厥骑兵的凶悍,多半要杀入长安,到时候,恐怕可怜的皇帝陛下又要逃难了。万一李克用杀入长安,长安大乱,只怕裴凝紫的母亲……
黎霏嫣终于还是用一叶扁舟送走了裴凝紫,从此身边少了这个女人的身影,好像总是缺少了点什么。大明湖现在有点死气沉沉的,林诗梓伤心过度,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龙京京不得不日夜照顾她,苏幼惜也消瘦了不少。刘鼎悄悄的去看了几次林诗梓,发现她对于自己地恨意还没有消除。唯一欣慰的是,龙京京渐渐的变得成熟起来了,这个阴差阳错被他强占的女子,慢慢的开始有些正妻的风范了。如果朝廷这些颁下诰命来。就填她地名字吧……
“你胡思乱想什么?”
刘鼎用力的摇摇脑袋,将脑海中的思绪驱赶出去。
崔碣、王承颜两人走了以后,舒州继续处于平静当中,刘鼎依然不断的锻炼马术。有关各地的消息不断的传来,孙儒占据东都一个多月,焚烧宫殿、官府、寺庙、民房,大肆抢掠席卷而去。留下的东都城寂静得连鸡鸣狗叫之声都听不到。李罕之又带领他地人马进入东都,在市西筑造营垒驻守,搞得东都洛阳一片的乌烟瘴气。朝廷诏令朱全忠收复东都,可是这时候的朱全忠哪里有心思理会东都?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力军队。
朝廷果然面临越来越严重的危机,王重荣自以为有收复京城长安的功劳,却受到田令孜地排挤。不肯到兖州任职,多次上表诉说田令孜挑拔皇帝和臣僚不和,历数田令孜的十大罪状,条条都让田令孜暴跳如雷。田令孜于是结交宁节度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来与王重荣抗衡。朱玫最是冲动,号称朱大胆,还没有吃过李克用的亏,于是奋力跳出来做了前锋将,公开指责李克用和王重荣不守规矩。
可怜被夹在中间的王处存。两头都不敢得罪。尤其不敢得罪身边的李克用,不得不上疏言道:“李可举的人马刚刚退去,我不敢轻易离开易州、定州一带。而且,王重荣没有罪过,却对国家有莫大的功劳,不应该草率地有所变更。”
但是皇帝和田令孜都不管,颁诏催促王处存启程,无奈之下。八月初。王处存带领军队到达晋州,刺史冀君武关闭城门不让他进入。王处存只好回去,继续做他的缩头乌龟,同时向李克用解释自己的无奈。李克用倒也大方,说不关你地事,你还是好好地呆在原地就行,王处存这才放下心来。
这天,刘鼎正在研究李克用的资料,令狐翼急促来报,崔碣和王承颜回来了,还带了朝廷的诏令。
刘鼎沉静的说道:“开城门,欢迎他们。”
崔、王两人离开的时候是五月中旬,回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八月,可想而知路上的艰辛。
见面以后,崔碣和王承颜即要刘鼎摆香案接旨。
圣旨总共有三道。
第一道圣旨,加封刘鼎为鹰扬军节度使,辖舒州、寿州、光州、颖州,加封刘鼎为右鹰扬卫中郎将,舒州军改成鹰扬军。同时,赐刘鼎姓名刘国梁,乃取“国之栋梁”之意。颖州不在刘鼎之前的要求范围内,是朝廷主动加上地,要么是两箱财物地功劳,要么是朝廷的确恨透了秦宗权,巴不得早日将他铲除。
“刘国梁?”刘鼎有种啼笑皆非地感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怪怪的,倒是挺符合六七十年代的审美标准,其实当时他的名字叫做刘爱国,鼎字是自己后来才改的,没想到现在又被改了回来。第二道圣旨,要求刘鼎加快对淮西军的进攻。
第三道圣旨,却是要刘鼎和南平王钟传和解。
读完圣旨,崔碣欣然说道:“恭喜刘大人,贺喜刘大人。”
刘鼎回礼说道:“两人大人客气了。”
崔碣急忙说道:“大人万万不可再称呼我等二人为大人。”
刘鼎说道:“此话何解?”
崔碣说道:“皇上有旨,让我等二人留在舒州,为大人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