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王满渡军营显得非常的安静,连秋虫的鸣叫都完全停止了,呼吸的声音都隐约可闻。在靠近汴水的方向,可以听到汴水流动的声音,还有船只轻轻滑动的声音。时不时的,从河边传来船桨摇动的声音,这是随军郎中在处理医疗器械的血迹,那些小船,则是将部分重伤员运回去开封进行医治。
白天的战斗虽然双方没有大规模的接触,可是伤员还是不少的,尤其是铁枪都,出现了相当多的伤员,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战马撞伤的,其余多数都是被箭镞射中非致命的部位,王满渡军营现有的条件根本无法处理。根据战前的计划,他们都被转运到开封去接受进一步的治疗。鹰扬军医务处的最高医官卢舜杰,亲自到岸边组织伤员的转运工作,生怕出现意外。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血腥味,今晚没有风,血腥味一直凝聚不散。仿佛要把人弄得窒息过去。部分来自镇海地区的义军战士,感觉到相当的压抑,连吃晚饭的时候都没有味道。同样感觉难受的是铁枪都的战士们,他们对今天的战斗结果都很不满,加上谣传由于战斗表现差,铁枪都将被解散,包括周水、李琼等人在内,心情都相当的沉重。
大概是因为今日的激战,没有人感觉到寒意。在军营的四周,火把在不断的跳动,熊熊大火产生的热量,辐射到了整个军营里面,站在火把旁边的哨兵,甚至觉得自己的背后在冒汗。火光照亮了军营的外围,但是在军营的里面,却显得漆黑的一片。
为了防止突厥骑兵半夜偷营,在军营的外围,依然有很多的将士在值守,其中大部分都是精锐的鬼雨都战士。他们往往在最默默无闻的时候,执行着最重要的任务。这时候绝大部分的将士都入睡了,只有他们还在紧紧的盯着突厥人的动静。
在中军营帐里面,烛光在轻轻的跳动,映照出几个不时走动的人影。营帐的两边,都矗立着神色呆板的鬼雨都战士,警惕的盯着四周。不时有人掀开布帘走出来,又不时有人掀开布帘走进去。其中出入的最多的,正是鬼雨都的队长藏勒昭和令狐翼。
刘鼎等人都坐在桌子的两边,对着面前的军事地图出神,时不时的低声商量着什么。虽然外面的突厥骑兵大军压境,但是他们现在讨论的事情,却和突厥人没有什么关系。当鹰扬军正准备甩开膀子,和突厥骑兵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个不之客突然登场,这就是蔡州的淮西军。
谁都没有想到淮西军会在这时候出动,但是他偏偏出动了。
军事地图上,已经表明了淮西军出击的方向和大概进度。
淮西军地向东进攻。分成了两路。其中一路淮西军是从平舆出地。向沈丘方向挺进。试图截断中原鹰扬军和寿州鹰扬军地联系。他们还有一个目标。就是夺取鹰扬军储存在沈丘地物资。另外一路淮西军。则从蔡州城出。越过新蔡。试图直接攻打颖州城(汝阴)。重新占领整个颖州地区。
三眼都接获地情报。中间有一天地时间差。如果淮西军地进展顺利。他们现在应该已经逼近了沈丘。甚至可能和驻守沈丘地鹰扬军部队生了激战。沈丘是鹰扬军后勤运输地重要中转地。城内存在有大量地物资。鬼脸都在沈丘安排有两个团地兵力。绝不会让淮西军地目地轻易得逞地。对于这一点。鹰扬军地高层还是很有信心地。
至于向颖州城突击地淮西军。他们肯定要遭受到更多地阻力。因为鬼脸都指挥使刁奇本人。就在颖州城坐镇。鬼脸都地主力。也都在颖州城地周围。同时。在整个小汝水地东岸。鬼脸都是安排了严密地防御地。淮西军想要越过小汝水。并不是那么容易地事情。
有点奇怪地是。带领淮西军起攻击地。并不是最彪悍地秦无伤。而是素来有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号称级败军之将地申丛。南边淮西军地指挥官。则是从寿州逃跑地卢。刘鼎一直都搞不懂。为什么以申丛地军事能力。能够获得秦宗权地委任。在刘鼎地眼里看来。申丛乃是不折不扣地败军之将。
同样地。卢显然也不是什么优秀地指挥官。他在庐江时候地军事指挥。只能用平庸来形容。尽管他可能和秦宗权之间有些什么联系。但是在这样地生死大战中。秦宗权居然要出动卢作为先锋。实在是有点穷途末日地感觉。昔日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说什么别人廖化也是不错地将领。可是申丛和卢根本比不上廖化地水平。
原来淮西军几个出色地将领。现在都不在秦宗权地身边。看来是他自己撵走地。王建到山南西道独自谋生去了。隐隐可能统治整个山南西道。孙儒撤退到了洛阳以西。依然不舍得离开这片富饶地土地。马殷现在还被扣押在兴元府地天牢里面。不知道皇帝什么慈悲。居然没有立刻下令处死马殷。所以现在马殷还活着。据说只是偶尔挨饿而已。因为兴元府地粮食供应向来都不太充足。
由于淮西军出动的相当突然,三眼都暂时还没有更详细的资料。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淮西军出击的总人数,可能在五万人以上,其中北路军大约为两万人,南路军大约为三万人。
沈丘等地的防守力量相对薄弱,要是淮西军拼死攻击,还是存在一定的危险性的。
但是,刘鼎等人都相信,鬼脸都身经百战,对付淮西军还是没有问题的,除非是淮西军围攻的时间实在太长。刘鼎对淮西军的进攻,并不十分担心,他现在要做的是,必须搞清楚淮西军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在这样的举动后面,还会不会有进一步的举动。如果淮西军还有后手,这才是最要命的。
“淮西军为什么向东进攻?”
这是参谋们最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是他们讨论得最多的问题。
由于艾飞雨的身体
不能过度奔波劳碌,于是刘鼎让他坐镇开封,负责监]t的动静,同时统筹鹰扬军的所有外围事务,其余的参谋们全部都在王满渡,这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共同研究淮西军的动作,张铎则在旁边仔细的描绘着地图。
面对三眼都提供的情报,他们都显得有些狐疑,在他们看来,淮西军向东进攻,这是没有道理的。但是经过再三确认,他们终于相信情报是真的,淮西军的确是向东攻击了。根据情报,盘踞在蔡州的淮西军,应该还有二三十万人左右,如果没有人员大量饿死的话,二十万人是足够的,这次进攻出动五万人,兵力说不上少,却也说不上很多,让这样的进攻显得不伦不类。
更重要的是,东边是颖州、毫州等荒芜地区,千里无人烟,早就被淮西军洗掠过了,现在根本没有什么资源可以掠夺的。淮西军走到这些地区,难道是要自杀么?如果说淮西军不是为了掠夺资源,而是为了从蔡州突围,另外选择根据地的话,他们选择的方向也错了。颖州、毫州等地,都处在鹰扬军、宣武军、武宁军和淮南军的直接包围下,他们跑到这里来,恐怕会比在蔡州死的更快。
淮西军如果想要获得更多的资源,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向西进攻南阳地区。经过一年多的展,现在的南阳地区,已经处于高展的时期,粮食产量稳步增长,不但满足当地人的需要,而且开始有粮食输出。部分输送到郑州地区的粮食,就是南阳地区提供的。这个区域的商业贸易,也已经逐渐恢复,甚至已经有商人打通了前往西域的贸易通道。
而且,从路途上来讲,向西进攻,距离也要短很多。淮西军从蔡州出,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能够到达白马要塞。白马要塞是横亘在唐州和蔡州之间的唯一一道坚固防御,只要淮西军舍得花费心血,舍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拼死拿下白马要塞,他们的军队,就可以横冲直撞的进入唐州地区,大肆搜掠了。
白马要塞原来是不存在的,它是鹰扬军在唐州和蔡州之间修建的一座要塞,主要的建筑都在桐柏山的余脉上,刚好卡在伏牛山和桐柏山的交界处,地势十分的险要。
以前负责驻守这里的佽飞营,杨鹭飒于是将此命名为白马要塞,因为他自己的坐骑就是一匹纯色的白马。
难道秦宗权是准备声东击西?
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趁鹰扬军的注意力被吸引到颖州的时候,秦宗权又或是秦无伤率军突袭白马要塞,然后一举攻入唐州、邓州,掠夺这里的人口和资源,淮西军将会获得重生。俗语有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这样的攻击行动如果获得成功,对鹰扬军的打击也是很大的,甚至可能影响到鹰扬军和突厥人的决战。
刘鼎迅做出决定:“命令刁奇,节节抗击,尽可能延缓淮西军的进攻,为我们的回援争取时间。如果不能力敌,可以有秩序的放弃沈丘、颖州城,逐步撤退到寿州固守。颖州丢了没有关系,只要寿州还在我们的手中,淮西军就蹦跶不了几天。到时候我们南北夹击,将淮西军部分兵力包裹在颖州,就地歼灭,反而免得以后攻打蔡州太困难。”
“通知后勤部门,对于颖州境内的物资,能运走的全部运走,不能运走的,放火烧掉。总之一粒黄豆、一粒大米都不能留给淮西军,让他们继续啃野草去!原本从通过颖州的6路运输,可以全部改成水路运输,从颖水直接运送到陈州。”
“另外,命令勇字营一定要注意,要死守山口关隘,尤其是坚守白马要塞和鲁阳关,不要给淮西军突袭的机会。提醒杨璧鳞和杨佛午,禁止主动出击,以免被淮西军钻空子。在要塞上面,要安排民兵值守,以弥补我们兵力的不足。在襄州后方,要内紧外松的做好和淮西军死战的准备,要动员一定数量的壮丁,积极进行作战,训练随时增援白马要塞。”
微微顿了顿,刘鼎似乎在思考什么,脸色显得有些凝重。最后,他下定决心,沉声说道:“命令杨鹭飒和刘火,立刻带领骁骑营南下,进入颖州地区,增援鬼脸都的作战。淮西军没有骑兵,那里也是平原地区,现在是他们威的机会了。我没有具体的作战命令,让他们自己看着办。他们要在战斗中多多积累经验,以后才有和突厥人对阵的本事!”
连续几道命令下去以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淮西军看起来人多,总数还有二三十万人,但是战斗力不行,只要鹰扬军不出现大的部署错误,淮西军是没有反击的机会的。光启四年他们基本上都在饿肚子,他们积存的物资,现在应该见底了,所以不得不出来抢掠一番。刘鼎现在派遣骑兵南下,淮西军更要吃苦头了。
说来也奇怪,当初刘鼎被困开封的时候,淮西军不出动,现在才出动,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了,不知道秦宗权到底是怎么考虑的,难道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吗?要是他在当初突厥兵围困开封的时候出动,鹰扬军还没有骑兵队伍呢!
李怡禾将命令传下去以后,中军营帐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刘鼎忽然问道:“陈留方向的动静怎么样?”
李怡禾说道:“一切正常。”
斥候队长狄火扬,带着安仁义、高三宝等人,在陈留、雍丘的附近侦察。他们的目的,不是突厥人,而是宣武军和契丹人。自从宣武军和契丹人秘密达成协议,双方停战以后,刘鼎就有点担心,担心契丹人会从自己的侧后动攻击。为此,他将安仁义、高三宝等人都排到了开封的南边。
斥候队的副队长袁羚等人,则在宋州一带监视宣武军的动静,同样是因为这个担心。宋州乃是宣武军的大本营,同时连通了陈州和曹州州,要是宣武军有什么大的军事行动,肯定会通过宋州。鹰扬军
外来户,在宋州地面的力量是相对薄弱的,需要增派员,才能侦察到宣武军的所有行动。
仔细打量着地图上宋州所在的位置,刘鼎严肃的说道:“现在的形势很复杂,契丹人随时都会袭击我们的侧后。水军一定要严密监视汴水两岸的动静,必要的时候,要在汴水的左岸设置检查站,就打着我们鹰扬军的名义,对过往的行人和船只进行检查。在水面上,要增派哨船,来回巡逻,一刻都不能松懈。”
李怡禾谨慎的说道:“狄火扬和袁羚他们都知道的,目前正在密切注意宋州东北面的动静。三眼都也加强了在宋州的布控,他们在当地的大户人家,还有宣武军家属里面都安插了眼线,如果宣武军有动作,他们会第一时间得知。只是因为当地宣武军的势力很强,我们在送出情报的时候,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水军方面,已经加强了汴水上下游的巡逻,每隔五十里就有一艘哨船来回穿梭。水军还将汴水两岸的船只都集中监管起来了,只能在规定的区域内摆渡。宣武军和契丹骑兵就算来袭,也无法迅找到船只。如果他们没有船只,想要迅过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刘鼎点点头,对水军的行动表示赞赏,又说道:“开封里面,要严密监视相关人员的家属,如果有任何的异动,都可以预先采取果断措施。这个权力,下放给军师全权处理。另外,通知龙孟,在汴水上面架设的木桥,全部都要派人监视,同时在木桥的两头埋设炸药包,如果现敌人袭击的行动,马上将桥炸掉。”
李怡禾一一记录在案,同时派人去传达命令。
刘鼎揉了揉太阳,徐徐的舒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刚才的部署,并不是完全针对宣武军的,而是针对契丹人。朱温如果真的要袭击刘鼎,肯定不能出动葛从周、邓天王等原来起义军的将领,因为这些将领都是刘鼎原来的战友,朱温无法信任他们。而朱珍和牛存节又被扣在开封,导致朱温的手下,几乎没有可用的大将。此外,宣武军基本上都是步兵,很难做到长途奔袭而不透露风声,故此,宣武军直接袭击鹰扬军的可能性,其实并不是很大。
但是,朱温极有可能和契丹人合作,让契丹骑兵通过宣武军的辖区,袭击鹰扬军的侧背。契丹骑兵的行动度很快,他们从济州进入兖州、穿过宋州,就可以直接威胁到鹰扬军的后背,对鹰扬军的背后动致命一击。这种借刀杀人的方法,朱温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
如果换了别人,或许鹰扬军不用担心,这种相当于里通外国的事情,一般人都是要三思的。但是对于朱温来说,这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经背叛过一次,不在乎再背叛一次。在当前的局势下,朱温极有可能走极端,借助契丹人的力量来削弱鹰扬军的势力。
要是真的有三四万契丹骑兵,长途奔袭鹰扬军的后背,还真的是非常麻烦的事情。尤其是契丹前锋耶律阿保机,本来就是个风一样的人物,此人的进军度极快,军事素养也相当高,令人防不胜防。当鹰扬军和突厥骑兵正在纠缠的时候,他的出现将是致命的。要防止耶律阿保机的出现,死死的盯着汴水,是非常有必要的。
李怡禾忧虑的说道:“大人,如果契丹骑兵真的绕到我们的后背,我们应该如何处置?”
大家的神色,都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目光都集中在刘鼎的身上。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他们还没有找到破解的办法。
这个问题刘鼎也没有答案。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会有办法的。”
参谋们都黯然不语,目前也只能依靠汴水防止这种情况出现了。
令狐翼悄悄的进来,在刘鼎身边低声的说道:“大人,李存进苏醒了。”
刘鼎眼睛微微一亮,欣然说道:“是吗?我去看看他。”
一行人来到后面的野战医院,医官卢舜杰很快迎了上来,将刘鼎引到李存进的病床面前。
薛枚等人将李存进抬下来以后,立刻送到了医疗处,接到消息的刘鼎,指示卢舜杰等人尽可能抢救。
李存进的后背,被割开了一道很长的口子,流了很多的鲜血,但是并没有伤到要害,最深的伤口,其实也只有半个手指。但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有战场的浓烟窒息,李存进才会昏迷过去的。当卢舜杰等人帮他将伤口清理干净,然后用针线缝上以后,李存进就慢慢的苏醒过来了。
看到一群人到来,旁边跟着大量的侍卫,李存进直觉此人就是刘鼎,于是故意错开了脸。但是,他又忍不住悄悄的打量着刘鼎,倒不是因为此人是鹰扬军的最高指挥官,而是因为此人居然将李存孝掀下了中牟的城墙,突厥骑兵的失败,就是从此刻开始的,几乎所有的突厥人,都引以为耻。同时对于这个有能力和李存孝打成平手的人,充满了好奇。
这点细小的动作,当然瞒不过刘鼎的眼睛,刘鼎装作没有看见,先是绕着病床转了一圈,观察李存进的伤势,然后回到病床的前面,目光落在李存进的脸上,随意的问道:“你就是李存进?”
李存进不吭声,目光却非常的不友善盯着刘鼎。
刘鼎淡淡的说道:“都说李存进也是突厥人的一员虎将,怎么连回答问话的胆量都没有?”
李存进冷冷的说道:“你没有资格这样说我。”
刘鼎不屑的说道:“是你厉害还是李存孝厉害?”
李存进立刻语塞。
当然是李存孝厉害。
尽管他有时候也常觉得李存孝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就是一身的武勇而已,可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再练上十年八年,也不是李存孝的对手。在这个武夫横行的年代,武勇就是最大的本领,哪怕
和周德威智勇双全,遇到李存孝这样的猛将,也只有\
刘鼎轻描淡写的说道:“我连李存孝都敢掀下城头,有什么不敢说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