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黢黑的夜晚。叶照灵坐着轿子启程下青城山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喵喵……”
一声猫叫起,一片又一片喵喵的应和声。
她无语望着轿子顶盖。
今年,果然又碰上狸奴拦轿了。
她看了看装着饭菜的食盒,青城山上的家伙们可不吃人类吃的食物。
正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手摸进口袋,满满两口袋凉滋滋的野果子。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这些果子是她早上在河边摘的,本来是准备给张玉带回去的,结果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乱得像是一团毛线,让她直接把这些果子给忘了。
她下轿喂猫,每一个都乖乖巧巧,叼了吃的就离开了,偏偏有一只花色怪异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看着她,然后狠狠挠了她一爪。
这猫速度极快,挠的时候快,溜走的时候更快。
叶照灵只能勉强分辨出,这怪猫挠她的时候,后脖子上似乎挂着一串什么白色的东西。
叶照灵捂着左手,对着这只恩将仇报的猫南北比了个中指。
她这几天都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吧?
除了早上一不小心踢歪了某个家伙的下巴……
但那明明是因为张江那个家伙先对她图谋不轨,然后她才奋起反击的嘛!
叶照灵瞪着远去的黑影。
下次可别让我再碰见你!不然就把你拎回家撸到猫毛掉光光!
叶照灵在心里恶狠狠得想。
郁闷地坐上轿子,颠簸了三个小时,总算到了山脚。
叶照灵干“呕”了几声,扶着轿子颤颤巍巍下去了,然后才头昏脑胀地把木盒子拎下来。
大概几秒后,叶照灵再扭头看,身后的大红轿子和八个轿夫都消失了。
她见怪不怪的耸耸肩。
面前便是十字路口,东边尽头青春路66号,是她家;西边青春路6号,是嬷嬷庙。
叶照灵看了一眼手表,果然已经很晚了,都十一点半了,叶照灵脑中依稀响起张玉早上叮嘱的话来。
“必须要在午夜十二点之前回家!”
叶照灵没犹豫多久。
还是遵从内心,像往年一样去了嬷嬷庙。
一路上,她直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情十分忐忑,头顶的槐树叶子发出的噪音更加令她觉得不堪其扰。
到了嬷嬷庙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预感中诡异的事也真的发生了!
嬷嬷庙主殿、两座偏殿、后厢房……
所有地方,她全都找遍了。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来到主殿。
站在空荡荡的嬷嬷庙里,叶照灵的内心一片惊惶。
黑暗压制着庙里的灯光,显得晦涩而暗沉,全然不像往日那样金碧辉煌。
叶照灵只能安慰自己——
是因为今天是六月六吗?
全青城都要亮灯一整夜,导致电压不稳定。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该怎么解释呢?
山脚的嬷嬷庙里不能塑造神像,但和山顶相比,规模相差无几,大殿中央的沥青平台非常宽阔。
但是!
上面本该放着十个两米长宽的槐木匣子!
这十个槐木匣子里装着十个少女,也就是由张江负责,为叶家精挑细选的十位养女候选人。
她们,要在庙里的槐木匣子里,每人捧着一盏长明灯,礼拜嬷嬷三天,期满后,灯灭者,就失去了进入叶家的资格。
叶家是山神钦点的,唯一有资格供奉镇山灵主的家族。
镇山灵主,青城人亲切地称她为“嬷嬷”。
叶照灵想到八点多的宴席上,一向稳如泰山的父亲听完管家的耳语后,脸色大变,竟然当场离席!
凉风掠过,光影绰绰,叶照灵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两天后,父亲会从这十个人里面选出一位合格者,收为养女。
而现在,十个槐木匣子竟然全都不翼而飞!
那十个少女去了哪儿?
怎么会这样?!
这在她印象中,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
——
张玉找来时,她坐在门槛上,浑浑噩噩。
行尸走肉般回到家后,沉重的氛围并没有削减一分一毫。
叶照灵看见客厅里放着一只奇怪的箱子,挺大挺长,四四方方的,盖着白布,看不出是什么。
她现在也没心情问张玉这是什么东西。
这栋木制公寓,承载了他们两人十年的回忆和过往。
她并不是这里唯一的主宰者。
张玉是她的丈夫,他同样拥有做任何事情的权利。甚至不需要询问她的意愿。
确实,以前他总会尊重她的意愿的。
可现在……
她并不去看张玉,目光怔怔看着厨房门口。
那里干干净净,可在叶照灵眼里,似乎像是还散落着一地碎片。
再也无法破镜重圆的——
一地鸡毛。
张玉开口了,问她是否记得他的叮嘱。
叶照灵垂着头沉默不语。
张玉在她面前,从来没有发过任何脾气。
因为叶照灵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她失忆了。
没有十年前的记忆,甚至,一直到今天,她都不能随便开口说话。
即使这样,张玉待他,仍然十年如一日。
他真的就是所有人眼中那个完美无缺的模范好丈夫。
十年前,她被人们当成怪物,差点被活活打死,是黄道长救了她,却也对她的记忆没辙。
只说她的心智退化成了两三岁懵懂无知的幼童,需要人们帮助她积极引导,从头开始学习。
然而收养她的“父亲”叶公很忙,他是青城山上的叶家家主,永远有忙不完的工作。
于是,道长精挑细选,为她找来了张玉。
让张玉教导她生活常识,为人处事。
相处六个月后,他们遵从父亲的安排结婚了。
十年来,他甚至愿意严格遵守父亲的吩咐,从不跟她睡在一起。
卧室里摆着分开的两张床。
虽然,她现在还是很笨,但网络世界非常繁杂,5g冲浪之下,她不是完全对夫妻之间的生活一无所知。
因此,白天那些说闲话的人,四处骂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她也只能认了。
事实就是这样。
可是,男女之间没有浓情蜜意的欲望维持生活——
光靠那看不清摸不着的爱意……
或者说,人真的能十年如一日爱另一个人吗?
如果,她背后站着的,不是叶家,张玉还愿意娶一个一身病、不能说话、不能传宗接代的女人吗?
身边的沙发陷了下去,张玉坐在她身边,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叶照灵的脸惨白惨白的,抱她回来缓了这么久,那双细白的手仍然冷得像是寒冰。
他应该好好安慰安慰自己面前可怜的妻子吗?
张玉的眸光微深。
她仍像十年前那样,看似收敛起了身上扎人的刺,却在痛苦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戳破一切美好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