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接过烟看了一眼,放在鼻子处使劲的嗅了一下,没有往嘴里叼,而是挂到了耳朵上,看那架势是要留着好好品味一下的。
常闲并没有烟瘾,看老陈没抽,也把烟收了回去,看了看道:“老陈师傅,您这屋子,还是要经常透透气,透透太阳,不然对身体也不好的。”
“嗨,都到这岁数了,过一天算一天,哪还管身体好不好……“
陈师傅叹了口气,在床边盘起腿坐了下来。
说话间常闲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位陈师傅,他应该是六十五六岁的年龄,个头不是很高,人有点虚胖,头上的头发掉的差不多了,一个光脑勺透着亮光,回头间还能看见脖子后面的肉褶。
看这面相,如果再换身衣服,应该有些老板的气派,不像是住这地方的人。
只是这陈师傅一笑起来,透着股子憨像,有点像京城人口中的“冒儿爷“。
“说起来辱没先人。想当年祖上秀峰公,是京津警备司令,陆军上将,授将军府策威上将军。在五大道产业无数,还投资了开滦煤矿、华新纱厂、中原公司……,整整在杨村建了这四进带俩花园的大院子呢,不过解放之后,就全都交公了,政府给了这个小院子,后来又住进来几户人家,赶都赶不走……“
陈师傅似乎平时也没啥人和他说话,常闲坐下之后,他自顾自的念叨了起来,说的兴起,把夹在耳朵上的那根烟也拿了下来,就炉子点上,美美的抽了一口。
听这陈师傅的话,他家的祖上早年倒是个大人物,常闲经常逛五大道,在烟台道上有个陈光远故居,是在以前英租界博罗斯道上,正好跟这位说的相符。
按老陈的说法,他爷爷是陈光远的侄子,陈家人丁不旺,他爷爷就没呆在津门,而是回到武清老家看着祖宅,求田问舍做着田舍翁。
老陈解放前,那都是被老妈子给伺候大的,七八岁大的时候,都不会自个儿穿衣服。
当年他爷爷没死的时候,整天就是抽着大烟泡,然后带着孙子逛中国大戏院。
按照老陈的说法,梅程尚荀几位名角的戏,他都去捧过场,还曾经被他爷爷塞了把金豆子,往戏台上扔过呢。
只是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去的。
待到津门和平解放,老陈家的老底被揭了出来,他那被吃喝嫖赌抽掏空了身子的老子倒是干脆,没挨几下就两眼一闭见老陈爷爷去了。
留下当年二十多的老陈可是遭了罪了,亏的那会年轻身体好,不然这会早不知道在那座孤坟里躺着了。
后来落实政策还给了老陈这套小院,别的东西就甭想了,瓶瓶罐罐的还有些个破旧家具,倒是还给老陈不少,反正那年月也不值钱。
这些年虽然过得难一点吧,不过都是祖宗留下来的,老陈也没舍得卖,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现在这里要拆迁了,补偿的拆迁款,根本就不够老陈祖孙三代另外买房子的,这才想着要把祖宗的物件给卖了。
按老陈的话说,祖宗在地下也不愿意看着子孙睡大街去吧
这老陈一边说,触景生情的居然一边抹起了眼泪,不知道从那个旮旯里摸出了个二胡,自拉自唱了起来:“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勾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这唱得居然还是汪桂芬的《文昭关》,字正腔圆,嗓音苍劲不说,调子韵味醇厚,深邃疑重,唱腔颇有几分汪大师的风采。
二胡拉的更是见功底,没几十年功夫玩不了那么娴熟,常闲在旁边都听傻了,自己今儿是来干嘛的呀
“嗨,嗨,我说陈师傅,您这戏是真好,咱们等会儿再唱吧……“
闷着头听了一阵,看这位有唱折子戏的意思,常闲忍不住发声打住。
虽然听着这京剧还有点儿新鲜,他毕竟要做好目标管理。
“唱得不好”
老陈正唱着起劲呢,被常闲给打断了唱腔,神情有些不爽。
“我这可是正经听过王凤卿的原唱的呀,我跟您说,虽然这出戏的源是程长庚,但后来公认最好的是汪桂芬,汪桂芬后来把此剧传给了他的徒弟王凤卿,这年头,听过的也没几个人了……“
“嗨,哪能啊,您这能耐可不是票友,搁剧团得是一角儿!不过,我说陈师傅,我今儿来,是有正事儿的……“
常闲还有点不好意思,在他们这年龄段人的耳朵里,那京剧和外国剧院里唱的歌剧差不多,眼睛看着热闹,耳朵里是一句都听不懂。
您说的程也好,汪也罢,他是真分辨不出来个高低上下,子丑寅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