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萧煌曾经说：我曾答应虞欢，紫荆花开的时节为她采了花瓣做香囊；谷雨来临，为她亲手制一把油纸伞，伞面由我亲笔绘上一对比翼鸟；酷暑盛夏每日为她熬一碗薄荷冰粥，腊月年底携她去北方赏雪。她说她自小生在烟雨江南，一直很想看看漫天飘雪是什么景象。</p>
香囊为她做好了，油纸伞上的比翼鸟他亦绘好了，冰粥恐怕来不及做给她吃，北方的飘雪也再也没机会去赏了。</p>
我相信虞欢早就看见了，只是她的视线却从未停留在那些相思之物上。不忍，除了于心不忍，我想不出其他原因。</p>
半柱香后，我们三个外带一尊石像返回藏欢楼。步生花将跳动活跃的心脏缓缓没入昏睡于塌的宿引体内。</p>
“好啦，等他醒来这段故事便终结了，哎，看看你们这些乌烟瘴气的儿女情长，作死啊。”他伸个懒腰继续道：“我得把白萧煌的石雕像送去无虚幻境，回头再补个美容觉。”</p>
静站床榻边没甚表情的虞欢突然拽住步生花的衣角，仓皇道：“上仙为何要将他的石雕像送去无虚幻境。”</p>
“放心吧美人，我们不会虐待一块石头的，白萧煌的石心蛊虽无解，然无虚幻境仙泽纯正，可解六界奇毒，说不定将这这尊石雕蹲无虚幻境大门口做上百八十年的石雕门神，他体内的蛊毒会自行消解了。”</p>
虞欢盈出几丝欣慰，“如此，太好不过了，多谢上仙慈悲。“</p>
白萧煌却一闪身出了房门，扛石雕像的动作颇显利索，蹭得一下便腾上祥云。云上传来他嬉皮的声调，“不谢我，是一汐神尊吩咐我做的，怎样，我家神尊很帅吧。”语音未了，祥云冒着白烟消失了。</p>
虞欢仰首望着飘渺的云朵，眸光映出天长水远的幽深。看得我一片混沌，便直截了当问了她一个敏感的问题，“你到底爱谁？”</p>
她苦笑一声，“事到如今，我已没资格去爱任何人了，终其一生不过欠了一身情债。”</p>
她静步走进屋舍，置于床榻间，望着气色越发好转的宿引，“等他醒过来，我的一生也走到了尽头。”</p>
我愕然了片刻，步步失算走到这一步也不能改变什么，我吐出一口长气来，“虞欢姑娘，劳烦你再借我一滴血，我得去画境里接个废……宠物。”</p>
我重入画境后，肥狐狸正窝在火坑边仰天哀嚎。见我走过来，它凶猛地扑过来，“老大老大，我以为你不要肥肥了，肥肥以后少吃一点也行，不要不要肥肥啊，肥肥以后会很乖的，呜呜呜呜……”</p>
“好啦。”我将它掂了掂，我被这段三角虐恋搞得有些脆弱无力，难得情感细腻一回，柔着嗓子安抚道：“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这不接你出去吃饭来了么。”</p>
我不会不管你的，我记得这是宿引同虞欢说过的一句话。</p>
肥狐狸欢天喜地跟在我后面打滚，我穿过画境清晰的画面一路走去。</p>
自虞欢罩着面纱赶至藏欢楼一曲琴音招来百雀蹁跹，到洞房花独守空房怔怔望着窗外大亮；自她被砍伤手腕鲜血蔓延一地，到宿引端着水饺陪她守夜赏绚灿烟花；自她被毁掉面皮剜掉双目，到她冷着一双眉眼一把化心剑刺进白萧煌胸膛；自她被宿引牵手至山庄灵堂，到双目被白绸所覆静听江水之上被抽掉龙筋的凄厉龙吟声……这些急速略过我眼前的画面，我竟再没一丝勇气去细细端看，我在一片恍惚朦胧中行至画境尽头。</p>
出了画境后，肥肥便一步三滚去寻吃的。</p>
入眼处是虞欢立在浩淼江岸白玉石栏中央衣袂飘飘的身姿。白玉栏杆的青石板路尽头缓缓走来一抹挺拔墨色。</p>
栏杆另一端，黄蜂妖赶着一辆挂满铜铃铛的青铜马车叮叮当当停了下来，他挥舞下手中银鞭，呼喊道：“宿引太子，我在这里。”</p>
与栏杆遥遥相对的宿引听到呼喊，略微加快了脚程走向青铜马车。他略过静默在白玉栏杆边的虞欢，继续走向前。虞欢的眸子却随着那道墨色身影缓缓游移。</p>
倏然，她半隐在领间的淡金色鳞片闪出微微光亮，几步之遥的宿引微微躬下身子，一只手掌猛地抵住心口。</p>
虞欢快步走过去，“你还好么？”她问。</p>
宿引将身子直了直，浅浅将对方望一眼，摇摇头道：“谢姑娘关心，再下没事。”言罢便继续向青铜马车行去。</p>
虞欢僵直着身子望着那道墨色身影上了马车。</p>
“走吧。”他吩咐道。车帘垂下来，将墨色身影遮挡得再也看不见。黄蜂妖银鞭一挥，驾着青铜马车远去，马蹄声铜铃声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江岸尽头。</p>
服了‘浮生一梦’的宿引果真将虞欢忘得彻底，天宫送来的丹药质量果真上品。</p>
“他去哪了？”我走过来问。</p>
“东海。”默了一会，她又道：“姑娘，将画卷取出来吧，如今这个世界对我而言，不过是场无尽煎熬。”</p>
我将画卷默默自怀中取出来，缓缓展开，虞欢对着描绘精致的墨像笑了笑，“谢谢你，姑娘。”</p>
这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消亡在这个世界之前的最后一句话。</p>
一场爱恋，三颗真心，如此收场。</p>
一个向东，拭掉关于心上人的记忆去了远在万里之遥的东海；一个向西，化作石雕像移去极西之西的无虚幻境；一个则入了上古画卷永世湮灭。</p>
我将恢复成一片纯白的画卷缓慢合上，抬目望了望杳无人迹，只低低飞着几只海鸟的水天尽头。</p>
垂眸处，白玉石砖上虞欢坠下的点点泪痕氤氲成花。</p>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留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