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步生花凫苍赶到后山谷时，迟渊打坐于乱石之间，口中念出的经文不断汇集到半空。他一身僧袍上挂满了幽灵，正啃食他的血肉。</p>
乱石间流淌出浓浓血迹，我实在看不下去，欲冲过去助人为乐却被步生花拦住，他凝神道：“佛家金身咒最忌施咒期间被打断，你这一去，他可能被金咒反噬，筋脉俱断。”</p>
金身咒。看來迟渊已将金身与肉身合二为一，如此他再便也不能将金身祭了上古画卷了。他终是为了营救万千百姓而成佛，可他如何舍得下方出生不久的小七七。</p>
婴儿啼哭声愈发清晰，乱石林立尽头，浅姑抱着小七七走來，“这孩子自迟渊大师离开后一直哭闹，怎么哄都无济于事，我就将她带來了。”</p>
迟渊听到乱石间回荡着婴儿哭声，眉宇间皱了一皱。他盘坐在乱石中岿然不动，嘴里的金色咒文亦从未停歇，借着黯淡月光，我似乎看见他眼角垂落了一片水渍。</p>
头顶的金色咒文蓦地放大，刺目金光闪过，盘旋于四周的黑浊之气消弭殆尽，头顶弯月亦破除黑云重现天幕。</p>
覆在他身上的幽灵散为烟灰，僧袍被啃噬得零乱，血肉白骨依稀可见。</p>
我抬手捂住眼睛，却再也沒多余的手堵住耳朵堵住不断传來的婴儿哭声。</p>
“将我的魂魄取走吧。”迟渊的声音有些无力。</p>
我靠步过去，缓缓蹲在他身边，脚下的鲜血已将我的鞋子湿透。</p>
他苍白着唇，整张脸不见一丝血色，仍有血水自他多处伤口细细流淌下來，他的血是要流尽了吧。</p>
“你舍得她么？”我颤着声音问。</p>
“一日为佛，便终生不弃苍生。为百姓带來无端困扰，已是罪孽深重了。”</p>
他自胸口处掏出一把木梳子，暗红陈旧木身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头，“如今，只剩此物了，这恐怕是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劳烦将此梳交给她。”他望着不远处仍在啼哭的婴儿，眸光温润清浅。</p>
浅姑抱着婴儿正欲靠过來，他提声沙哑道：“别过來，我如今的模样恐怕吓着她。”</p>
浅姑停了脚步，怀中婴儿啼哭得更厉害。</p>
我在一片泪光中看到迟渊的身子于淡淡金光中变得透明，最后只留下一团幽蓝光晕浮在乱石之上。</p>
这是他的魂魄，纵使身染魔气的他，魂魄依然清澈到无暇。那团光晕是我有生以來见过最纯净通透的蓝。</p>
死劫，果真是逃不过的一个死字。峰回路转后，终是以无望写成结局。佛祖也更改不了的命数。</p>
他用坠魔回应了她的情，他用金身还了一颗菩提心。</p>
袖中画卷似是感应到画中人的魂魄气息，竟自行飞了出來。那团幽蓝光晕便缓缓渗进了画卷。</p>
七日后，步生花同凫苍终于将城镇中被干尸咬伤的患者全数医治好，那些干尸体内阴邪之气亦散尽，重新入了土。</p>
离开悬空县时，正是初夜。苍木枯枝刺破铅云，将天幕的月牙儿映成古朴墨画。</p>
街头百姓纷纷于月小聚，选了蒸腾着袅袅炊烟的小摊吃面吃酒，好一幅繁华的人间烟火。</p>
卖水果糖人的小贩穿街吆喝，许久不见的夜生活掀开帷幕。</p>
穿过繁华街角，青石小路尽头，浅姑抱着个婴儿侯在那里。</p>
“浅姑來向三位仙人送别。”她道。</p>
我知她会将小如七照顾妥当，孩子能否安稳成长自是不用担忧了。当初，迟渊散尽一半修为将浅姑娘救了回來，想是早就预料到今日。</p>
墙桓壁角的苔藓铺着沉沉湿气，我吸吸鼻子微微感觉湿凉。</p>
“这孩子终于不哭了，真好。”我说。除了这个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p>
浅姑轻叹一声，低头瞅了瞅襁褓中阖眼睡着的婴儿，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长长睫毛间悬着晶莹泪光，“自迟渊大师祭了画卷后，这孩子就一直啼哭，哭了整整七日。大夫说这孩子哭坏了嗓子，怕是以后再不会发出声音了。”</p>
青苔小路延伸入幽幽夜色，走在上面，身子轻飘飘的。有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渺小如尘埃，力薄如蝉翼，可为何宿命中乍现的希望比我还要单薄几分，燃得再盛，终成灰。</p>
鼓足勇气，回头再望一眼青石小路彼端仍孑然而立浅姑，她怀中的婴儿不知醒了沒。</p>
小七七，即使他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