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莘木桃抽了新芽,水池岸上的苔藓又浓郁些许,叶底的黄莺偶尔啼鸣两三声。</p>
这次,阿弃不知又睡了多久。</p>
她下了床榻,慢慢坐到竹凳上。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她有些不敢认。</p>
发丝凌乱,双眼凹陷无神,唇角苍白不见一丝血色。摸摸消瘦的双颊,她略微转眸,嗓音无力道:“巫婆婆,你看我这副样子,是不是快要死了。”</p>
巫婆婆抱着睡得正酣的孩子,提步过來,“阿弃不要乱想,你只是睡得有些沉,等过了春乏时节,你会好起來。”</p>
她遥遥头,“好不了了,我都不晓得已经睡了几年了,依稀记得上次醒來时窗外的桃木叶子上还挂着冰霜,这次醒來似乎要长花苞了。”</p>
“阿弃记错了,三日前你才醒过。”巫婆婆望一眼怀中的孩子,“前几日阿雨刚学会走路,你还夸赞他呢。”</p>
阿弃眸中辗转,思虑一会才道:“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p>
她将半掩的门扉推开,竹门深院外是望不到边的树冠,隐隐约约传來流水声。呼吸一口掺着青草花香的空气,幽幽叹一声,“我越來越糊涂了。”</p>
正午,阳光暖得适宜。她坐在小院中的石凳上浅盈盈笑着。如今能让她笑的,惟有她的儿子阿雨了。</p>
阿雨刚刚学会走路,正是上瘾的年纪,嘴里叼着根小木棒摇摇晃晃颠簸过來,“阿娘。”他奶声叫着。</p>
阿弃将他嘴里的木头棒子揪出來,“阿雨乖,不要乱咬东西。”</p>
阿雨乌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恩。”遂乖乖依偎在阿娘身边。</p>
石碾一角传來熟悉的草药味,阿弃望过去,巫婆婆正摇了蒲扇细细煎着坛罐里的草药。药坛子里已蒸腾起白雾缕缕。</p>
她拉着阿雨走过去,“不要再熬嗜睡草了,我不想吃了。”</p>
巫婆婆停了手中蒲扇,“可是……你体内繆毒虫发作时,你可能熬得住?”</p>
“熬不住也要熬,反正每日只会疼一个时辰,忍忍就过去了。”她抚了抚阿雨头顶的小辫子,“要是再这么一直睡下去,恐怕我连阿雨是怎么长大的都不知道。”</p>
巫婆婆叹了口气。</p>
夜幕方至,阿弃体内的繆毒虫便开始闹腾了。她疼得从床上滚到床下,再从床下滚回床上,额头沁出豆大汗珠,连衣衫亦全部湿透,她紧咬着牙关低低**,唯恐吵到熟睡的阿雨。</p>
可阿雨这孩子一向睡得清浅,终是被轻微响动吵醒。小阿雨坐起身子,看到來回翻滚的阿娘,忙连滚带爬下了床,摇着阿弃的胳膊不停哭喊阿娘阿娘……</p>
阿弃忍了疼痛,踉跄起身将阿雨抱回床榻,再安慰般抚了抚阿雨的头。她用白布将嘴巴堵上,免得疼到失声大叫再惊到孩子。可繆毒虫制造的疼痛不是凭着坚忍性子就能扛下來的。阿弃终是又疼得摔下床來。</p>
巫婆婆闻到响动,忙推门进來。她将阿弃扶到床榻上,抱起啼哭的阿雨哄了半响儿。</p>
“还是服了嗜睡草吧,若是日后天天这样不止自己难受,岂不是要日日吓坏了阿雨。”</p>
她擦擦额头的豆大汗珠,“以后我发病时,婆婆就将阿雨带走。一个时辰而已,不要紧的。”</p>
只半个时辰,阿弃就疼晕过去。</p>
醒來时,阿雨就躺在旁边。翘翘的睫毛,略微卷曲的小辫子。阿雨同他长得很像。</p>
她已经很久沒再回忆起他了。自从两年前她晕倒在王宫门口,她的心就彻底死了。</p>
她被囚禁到南疆国边境的一处山林古寨中。寨门口守着一排侍卫。她从未踏出这方寨子一步。她从古寨门口可以望见不远处有一条流得湍急的溪河,溪河两岸是茂密的古林,长年氤氲着雾气。</p>
自一年前阿雨降生不久,她体内的繆毒虫就开始发作,刚开始她抵制嗜睡草,坚决不吃。毒虫在她体内越发嚣张,好几次她疼得差点自我了断。后來巫婆婆劝说多次,才服用了嗜睡草以压制毒性。</p>
一年之内,不知灌下几亩嗜睡草,且数量越发呈上升趋势,自然嗜睡的时辰亦成正比。巫婆婆说有一次她睡得比较投入,足足有五天五夜。以至于小小的阿雨以为她的阿娘很会偷懒,总是赖床大睡不同他玩。</p>
阿雨是个悟性很高的孩子,别人家的小孩第一次开口喊得的是阿爹或阿娘,阿雨强悍,第一次开口就说了三个字:睡觉觉。</p>
这要多亏了巫婆婆每日的耐心教导,每次阿雨练习发声嗷嗷两嗓子时,巫婆婆就抱着他哄着,阿雨乖,不要吵醒了阿娘,阿娘在睡觉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