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刚把漆黑的夜幕吹淡,就被冲天的炮仗声打散在了空中。
人活七十古来稀,若是命再硬一点熬到七十七,岁数摊纸上都能连成一个喜字儿,便真是一件大吉大利的事情。搁到穷人家都要大肆操办一番,以求长寿延续,更不提富人家了。所以整个李府从立冬开始就上上下下的忙活了半个多月,就是为了给李大财主家的老太太筹备寿宴。
拜寿的人寻着炮声陆陆续续的赶来,无论贫富,今儿都进得了李府的大门。鲜红的炮衣冒着烟儿碎在门前,映得门两端“天增岁月人增寿,福满乾坤禄满门”的寿帖更有几分仙意。进了门,正对影墙的地方摆一口大锅,里边咕嘟咕嘟煮着骨头,一根细长的面条丢进锅里,煮熟,用大漏勺滤过水捞进碗里,加了佐料,再卧一个白花花的鸡蛋,撒上翠生生的葱叶儿,就是一份热腾腾的长寿面。
村里人就热吃了长寿面,算是沾了老寿星的福光,能给自己在生死簿上多添几年阳寿。吃罢面的人把碗搁在大锅旁边的桌子上,顺着影墙径直朝里走,就是登记寿礼的地方。再往里就是李宅的大院子,整整齐齐的摆着几排桌子和长凳,桌上还放着刚出锅的炸果子、寿桃和糖面儿。
到了快正午的时候,院子里摆不下的桌子给挪到了李府门前的空地上,请来的戏班子也在大门旁边搭好台子,咿咿呀呀的唱着《打金枝》。
李老太太着一身红绸做的大喜袍子,坐在堂屋的正中央,眉开目笑的冲着走进屋里拜寿的人点头示意,李大财主在侧面支了个椅子,亲自负责给屋里的人敬茶敬酒。
忽然门口传来了吹喇叭敲大鼓的声音,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原来是邻村的王大财主来祝寿了。王李两村素来交好,两个财主更是亲家。李老太太大寿,王家是铁了定的要来人,只是左盼右盼,没想到向来喜欢捧早场的王府人今儿愣是到了快中午才赶来。
朝王府的拜寿队伍看去,派场大的让人直咂嘴。长长的一溜队伍,打头的是王府的管家赵四,身后跟着四个吹喇叭的,再往后是两个敲手鼓的,紧接着是两个敲铜锣的,随后的一队人,手里都捧一个大圆盘,盘上放一块红色的寿布,布上边依次摆着寿桃,寿人,寿幛;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队尾,八个精壮的汉子呼哧呼哧的抬着个七尺长宽的箱子缓缓前行。箱上罩一匹红布,布边微微及地,颜色妖的发紫,让这件看上去本来就足够厚重的寿礼显得更加神秘。
坐在堂屋的李大财主和老寿星闻讯刚来到门口,就看到了浩浩荡荡的祝寿队伍,顿时乐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脸上有光、面儿上挂的住么;自己过生日能有这么大的祝寿派场,让老太太怎么能不高兴呢。
打老远瞅见李大财主和老寿星在门口站着,赵四赶忙一溜小跑奔过去,对门前二位说道:“李老太太,瞅您老这气色儿,活脱脱一立地菩萨,要一百了,您老活到一百一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有老太太这个活菩萨给府上添福聚气,李老爷您呐,一定也是岁比南山的身子骨,聚福添寿的仙人命。小的在这里代我家老爷和夫人祝李老太太福如东海,岁岁平安,海屋筹添,金玉满堂,后边是我家老爷派我送来的寿礼,老爷吩咐了,务必请老寿星当众把寿礼打开,图个喜庆。”
老太太正在喜头上,也不多想,一口答应了下来,三人寒暄了几句,一通客套之后后续的队伍也来到了大门前。
大箱子被“咚”的一声放在地上,把散落的炮衣都震起来几尺高,拜寿的人绕着箱子围了一个大圈,都伸长了脖子挤着朝里看,想瞅清这么大一口箱子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珍奇的玩意儿。
老太太一边拄着龙头拐杖,另一边由李大财主搀着,晃颤颤地走到箱子跟前,一点一点的把红绸子扯开,就露出了整个箱子,箱身由上好的桦木拼成,刷一层大红漆,箱边镶银,箱盖雕着龙凤呈祥的雕刻。印着冬日的太阳,整个箱子竟给人一种要滴出血来的感觉。
箱身一侧有挂锁的扣栓,没有落锁,老太太一手扶着箱盖的顶角,一手扶着扣栓,想把箱盖抬起来,但箱盖重的出奇,老太太发了好几次力都没能抬起来,李大财主见状连忙站到箱子另一侧搭了把手,才把箱盖抬了起来。
箱盖是抬起来了,但是里边的寿礼真个露出来了,倒让所有的人都傻眼了:箱子里边竟装着一口棺材,颜色也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渗人的墨绿色,油浸浸,湿答答的让人看了直反胃,棺身还落了不少土,看样子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一样。
围观的人群一下就炸开了锅,前排的人各种惊呼,七嘴八舌的交流着;后边的人看不到箱子,急的团团转,卯足了劲儿伸着头朝里挤,一时间吵吵嚷嚷,挤挤闹闹,竟比放了整晌的炮仗还要热闹。
老太太千想万想,怎么都没想到箱子里边居然装了口这么诡异的棺材,脑子顿时就转不过来弯了,整个人就那么傻愣愣的立在那儿,过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棺材盖儿,脸色先是一白,又唰的变红,最后又猛的变青,真个比变脸还要精彩,脸上的肉随着身子发颤不住的抖动,紧接着眼珠子往上一翻,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的栽倒在地上。
李大财主也在发愣,正琢磨着这寿礼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老太太倒在地上,顿时回过神来,赶忙蹲下去扶老太太,一摸鼻子,竟然已经断了气儿,可怜李老太太好端端过一个喜寿,却摊上这种怪事儿,大喜大悲之下竟然被活活气死了过去。
李大财主摸不到气儿,眼前顿时一黑,也差点昏过去,愣是给挺了过来,趴在老太太身上又是捶胸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太阳穴的,却也没能把老太太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李大财主趴老太太身上哭了半晌,呼地站了起来,推开围观的人群,跑进了宅子里,等再出来时,手里赫然提着一柄在柴房搁着的劈柴大斧,在人堆里寻到了赵四的位置,冲过去就要砍。
赵四一看情况不对,吓的调头就跑,一边往人多的地方挤,一边回过头解释道:“李老爷,冤枉啊。小的真个不知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啊,话是我家老爷交代的,连箱子都是老爷自己弄来的,小的只是照老爷嘱咐办事,其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李大财主大喜日子不明不白死了老母,早就红了眼,哪里还听进去人话,不仅没有放慢速度,反而越发拼命的朝赵四追了过去。
本来扎堆的人群看到李大财主拎柄斧子就冲过来,都吓的东躲西藏,后来看准了李大财主的目标只有赵四一个,几个胆大的村民看准时机,一道从背后抱着李大财主,想把他的斧子抢下来,没想到李大财主当真跟发了疯一样,力气大的骇人,愣是把抱着他的三四个村民甩了出去。
趁这一会儿功夫,赵四赶忙猫着腰往人缝里挤,生怕多犹豫一秒就被斧子劈成肉泥。李大财主好不容易摆脱了束缚,放眼人堆,却再也寻不到赵四的影儿,一时间悲愤交加,转而把怒火宣泄到那口墨绿棺材上,提起斧子卯足了劲儿,对着棺身就是一顿乱砍。
说来也怪,这口绿莹莹的棺材虽然刷成墨绿色,但本身却并不是由青铜打造的,不仅不是青铜打的,而且质地若软无比,一斧子劈下去竟然把棺身给劈开一个大洞,这一劈不要紧,烂了洞的棺材居然像裂开的猪尿泡一样,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红水,黏稠而且腥味十足,不知是血还是什么古怪的东西。
李大财主一门心思都在棺材上,根本不管有什么东西流出来,依旧把全身的力气系在胳膊上,一斧子一斧子的往下砍,恨不得把地面锤出一个大洞,把棺材给砸烂然后埋在里边。裂缝处冒出的红水经披入的斧子一挤压,大部分都溅在李大财主的身上,搁远处看活脱脱一个浴血阎王,周围愣是没一个赶近身的。
李大财主毕竟是没干过苦力活的人儿,虽仗着盛怒之下的蛮力力驱众人,御斧卸棺,但时间稍微一长,一口精气神儿散了以后,再也提不动斧子,也根本不去管棺材到底被劈成怎么个样儿,瘫坐在地上,抱着老太太就开始放声大哭。
好好一桩寿宴被弄成这个样儿,拜寿的众人也都是又惊又怕。看李大财主情况稍稍缓和了一点,村里几个女人又是拉又是劝,死活把李大财主给拽到宅子里,摁在里屋的床上坐着,又用床单把老太太的尸体裹了,先放院子里搁着,正忙里忙外的收拾着,门口又忽然像炸开了锅一样,哄哄嚷嚷的,夹杂着阵阵尖叫,让人听着感觉头皮直发麻。
原来箱子里的棺材被李大财主破了壳儿,棺材里的腥臭红水就沿着破洞流了个干净,可棺材里边为什么会流出来这么恶臭的红水,棺材里边到底有什么,着实让人好奇。
但现在这个场面实在诡异:被活活气死的老寿星,半疯半傻的李大财主,躲躲藏藏的王府管家,喜寿上出现的诡异棺材,现在散发着阵阵恶臭,血一样诡异的红水流的满地都是,破破烂烂的棺材还不时滴答滴答的滴下猩红的液体,就是把阎王爷拉过来也未必敢多瞧这里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