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虽然总是软绵绵的,但晒在身上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丝暖意。大墙门南面的屋角的影子被阳光拉扯到了北面孙继刚家朝南的灶间外面的墙壁上了。因为这屋角,一大块的墙壁还是阴着,只有靠近西面大墙门这一小段墙壁已经被阳光照着了。阳光虽然惨淡,但能够跨过高高的院墙照进这朝西的大墙门天井内的一角已经很不容易了。整个大墙门内每天最早遇见阳光的就是这个角落了,天井内的空地上因为常年少见阳光,即使是冬天,也还是开始有点泛青了,那是青苔在孕育了,估计明年的梅雨季节后,这苔米一定又有寸把高了。
朝西廊檐的瓦片上还是罩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冒着寒气,徒添了冬的肃杀,整个大墙门似乎被冻住了般的死寂。这个院落朝西靠近孙继刚家灶间这一侧的是用石门柱和石门帽搭成的大墙门,两扇厚重的原木穿成的大门被摇在各一边,南侧门边是一个鸡窝和一个猫狗进出的小门洞。北侧门边则是一堆整齐的稻草垛了。这个角落是整个院子太阳升起的地方,那只老母鸡也贪图这阳光懒得回窝睡了,整晚整天都窝在草垛上,鸡蛋都下在了那里。旁边趴着一只黑色的懒猫,平日里和这老母鸡一直追追闹闹弄得鸡飞猫跳的这两货色此时却能因为这冬天而相互共同抱团取暖,享受这冬天里的一丝温馨了。小黑猫眯着眼将头枕在自己的两只前腿上,不时因睡梦中的场景而微微那向上翘下那几根鱼刺般的白须,两只猫耳也如探照灯般时不时慢慢地小转一下。老母鸡那昏睡的眼时不时向上翻下眼睑,一会儿又低垂着头向下掉,当那尖嘴快要触踫到到底下的稻草上时,又突然警醒般地抬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草垛边的小凳上坐着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孩,头上罩着一顶黑皮帽,帽边上的遮风挡沿被翻下来紧紧地压着两只耳朵,因为怕冷,虽然穿着厚厚的棉裤,他的两只小腿肚中间依然夹着一个铜火熜,尽管铜火熜里还未燃尽的柴火冒出的烟熏得他原本就因气管炎而咳嗽的喉咙更加咳嗽不止了,但宁可咳嗽也要拒绝这寒冷的。两只小手捧着一只小碗边靠饭碗发出的热取暖,边不时将饭粒扒拉到嘴里,整碗饭都是酱油色的,那是他最爱吃的猪油拌饭。阳光已经开始洒到他头顶了,但他依然还是冷的发抖,瘦小的身躯不时随着咳嗽而猛烈抖动着。他有时连咳嗽的刹车都没了,不停地接连大声“吭,吭”着,嘴巴里还没咽下去的饭粒也随着这咳嗽被喷得很远。
“哎呀,荣然,咋又咳得这么凶了。”随着一声满含着心疼和慌张语气的声音,孙继刚母亲边将刚在大灶上烧猪食的手在自己身上系着的围布上擦干,边急急忙忙从灶间闪了出来跑到荣然身边。她来不及完全将手擦干了,便在荣然的后背轻轻拍打起来,帮助孙荣然缓过气来。
在她的帮助下,孙荣然总算缓过气来,将嘴里剩余的饭粒咽下后,对祖母说道:“奶奶,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唉,你这孩子,也不知啥时候能彻底好了这病。”祖母爱怜地轻轻说道。说完这话,她看到那火熜还在冒烟,便有点明白似的蹲下身子,掀开火熜盖,拿了一根小木棍,将里面的灰烬从火熜壁四周拢了一下后,又将中间的火堆轻轻拨开,生怕灰尘呛到荣然的喉咙里。拨开后的灰烬里又露出了那几根未燃尽的小柴火块,她附身去吹了一会儿,原本冒烟的这几块小火块便又燃烧起来,烟便不再有了,露出红红的火星,她便又盖上火熜盖,放到了荣然的脚下,让他不再受那烟熏的折磨了。
在她眼中,荣然这孩子是她的宝,是她孙家的寄望。毕竟这孩子来这世上能长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儿子孙继刚和媳妇褚鸿英结婚整整三年没有怀上的迹象,在队上一直被人小看的。两夫妻为这事也是走了多少地方寻医问药了,自己媳妇一直喝着中药,希望能怀上,但始终一直没有声响,这三年里她也感觉抬不起头的。
她的娘家其实就是在大墙门外一路之隔的杨家。听老辈人讲,她们杨家和这孙家都是五百年前从外地搬迁到杨家墩这里的。
钱塘江从上游富春江和浦阳江辗转到了浦沿这一带便以一个巨大的转弯折而向东,奔赴东海,在折弯的那地块,水势平缓下来,由上游带来的泥沙便在此淤积下来形成了这一带俗称的“沙地”,于是便有了先祖们搬迁至此开荒种地,历经数百年的繁衍生息,形成了杨家墩说在的几个自然村,而整个包含杨家墩自然村在内的新庄大队也是多姓移民的大队。
在大队中心的自然村分别是陈姓家族聚居的陈家里,吴姓家族聚居的吴家,金姓家族聚居的金家里和戴姓家族聚居的戴家里,其间夹杂着一些徐姓,虞姓,华姓的少数移民家族。最东面的是褚鸿英她娘家那个自然村,因村内有一褚姓家族拥有的深水潭而得名褚家潭。最西面的是俞姓聚居的俞家里。最北面是张姓和朱姓聚居的张家里。最南面的自然村便是杨家墩,杨家墩得名于这里有整个大队最高的一块地头,是全大队的墩头。虽然这个自然村名为杨家墩,但主要生活着杨氏家族和孙氏家族,据说数百年前杨氏祖先和孙氏祖先是一起挑着担搬到这未开发的新地界的。但杨氏祖先子孙繁衍的很快,到孙继刚这一代,已经是孙氏的六倍人口了,孙氏家族数百年下来还只有总共二十三户人家,在整个大队中和褚姓这些家族一样属于少数民族的了。
孙氏家族的人口虽然少,但经济似乎在这个自然村属于上层的,明显要强于杨氏家族的,至少在尚有草舍林立的新庄大队,孙荣然一出生住的就是大墙门的。整个新庄大队这么几个自然村能见到的只有孙家,劳家,俞家这几个大墙门的。这几个大墙门最有故事的就是俞家和孙家大墙门了。
俞家大墙门在新庄大队是最气派的,也是最大最高的。据说祖上在钱塘江发洪水那一年因为救人而得到金砖相赠以表谢意而被人所共知的,因此也被小偷惦记上了。那一年,小偷潜伏在他家长达个把星期,欲从俞姓夫妇晚上睡觉聊天的时候偷听到金砖所藏之处,却未料夫妇俩始终守口如瓶,只字未提一声金砖的事,小偷只能悻悻然离去。小偷在他家潜伏的这段时间,每次都是趁人不备悄悄从他们挂在梁柱上的火腿割点肉用竹扫帚丝穿了反插在他们烧饭的竹蒸笼内上侧,佣人饭烧好,火腿肉也熟了。直到火腿肉也快没了,小偷再也待不下去了,才留书告知这家: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守口如瓶,财不露富的,今已肉尽计绝,只能作罢。这件事一直被俞家后人传说下来,到现在他们都深知一个理:金银不露白,露白要赤脚。
孙继刚的曾祖生养四个儿子,其祖父是家中老四。老大和老二后来搬到村的最南面的新屋,老三和老四被留在了孙家老墙门居住。当时建最南面新屋的时候请来的木匠师傅是远在三十里外的一个叫磨刀村的老师傅,老师傅名叫韩方魁,其实也不做的了,因为自己也已经家财万贯,在当时的渔浦镇上都有自己的钱庄了,自己住的也是全磨刀村最高的大墙门,而且开出大门就是自己的良田百亩的,只是因为他的发达就是靠手里的手艺起来的,所以也未放弃木匠活这一块,但其实都是借着他的名头揽活给自己的一帮徒子徒孙们养家糊口的。而他自己却总是拿着一块金砖在渔浦镇上的茶馆喝茶听大书的,从不付茶钱的,因为他告诉茶馆老板什么时候这个茶钱到那块金砖的钱了,什么时候茶馆老板就把那金砖当茶钱收了。
正因为太张扬了,这金砖被一位每天也到这茶馆歇下脚的挑泔水的人惦记上了。因为每天在那茶店碰到,大家彼此也熟悉了,挑泔水的人有意无意的把玩把玩那金砖,于是金砖的厚度,长度,宽度都被他大致摸透了,然后他去外面打了一块相似尺寸的铜砖。
那一天他把铜砖放到左手边装满泔水的桶里依旧不露声色地去茶馆歇脚听书,依旧去把玩那块金砖,玩着玩着,他便亮着嗓门说道:“方魁老板,我看你这金砖是假的,只是块铜砖么,天天拿到这儿只是来骗茶喝的,有啥用,扔掉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