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怎么从未说起过呢?”
祐德显得有些无奈:“大清朝都亡了一百多年了,我再去说这些明朝的陈年旧事,岂不是招人耻笑嘛。”
这时,昭插过来一句:“诶,我记得说,你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不应当是按金木水火土作偏旁的吗?”
“那……早就改了。早年朝代更替,为了保命,先祖一度改姓为赵,直到建国后才又改回来的。不过……队长,你怎么又提起这档子事?这有什么关系吗?”
“这,关系可大了。”
耀晴随即便将此事报到了袁映晞将军那里。袁将军思忖片刻,说道:“是人族那边的‘帝室之胄’吗……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仔细想想,曼殊沙华所说‘帝室之胄’,而非‘神王之胄’,或许就是在暗示些什么……此人无论如何也是参将,且先与袁映晖一同训练着吧。其余的都不作考虑了。那个特尔顿,我也找他试过了,看来是四维结构损伤得太厉害……决战安排在十天之后,先特训五天,再做定夺。”
随即,袁映晖与朱祐德便开始了高强度的特训。皇甫昭因为其与泰沃斯相似的能力,被拉过来作了陪练。训练一开始便是相当高的难度。昭换上了定制的泰沃斯的武器。而映晖与祐德需要用训练武器与之对抗。这便是如同高原训练一般;但也只有如此,他们到了角斗场上才能真正做到举重若轻。
且说三天之后,祐德整个人便如同脱了相一般,整副面容尽是疲态,眼窝凹陷,还涂着厚厚的黑眼圈,幸得是祐德本来体格就算是那种偏壮一点的;若是换上死神那种体型,只怕是当真要成为枯槁了。
此时正是一天结束后的休息时间。祐德在外面逛,迎面便遇上了皇甫昭。这模样,把昭都给吓了一跳——虽然两人白天还对局了一整天,但此时彼时的状态实则不同。战场上好歹还有那一股子全神贯注屏气凝神的精气神在里面;可一旦松弛下来,祐德这整个人如同憔悴了十年一般,让昭不由得迎上去。
“你这……可是受了好大的罪啊。”
“受罪倒谈不上,为神族而战嘛。只是累。”
“累,都累,我也累。你想想,我白天要面对你俩的车轮战,晚上还要仔细研究模仿泰沃斯的招式,可是片刻不得闲。”昭劝慰道。话虽如此,可就连昭也只觉说得不合时宜。毕竟,他只是身体上的劳累,祐德则更多的是心理上的疲乏。毕竟,就算他再苦再累,也不需要背负起挑战魔王的重任。在这种胜过一切的重压之下,任谁都得是这副模样。
“道理我都懂,”祐德说着,叹一口气,“为神族而战,自然是无上光荣的;可这种事,一下子竟落到我头上,对我来说还是……”
“是啊……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种极度的残忍。”昭接口道,“我便不打扰你了,你好好散散心吧——毕竟,到了明天,我依然不会留手的。”他说着,便离去,只留下祐德一人,在旷野之上。
祐德便漫无目的地闲逛,以求排遣内心的压力。走着走着,却只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他认出了那暗金色的皮肤。他飘行过去——那正是小龙,正伏在地面上休憩呢。
“你怎么跑出来了?”他上前去,说着。小龙刚听到声音时,还警觉地睁开眼;见是祐德,便又闭目,只是龙尾卷过来,摆在祐德面前。祐德索性便躺在小龙的身旁,身子倚靠着龙尾。那龙皮厚实、坚韧,有些凉凉的;但其内不断有浑厚的能量氤氲开来,让祐德甚感舒心。
“哦,我想起来了,你立了功,上面便不再太过约束你了。上一战,你是功臣啊,可是出了好大的力气,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他边说,边用手轻抚着龙皮。那小龙自然是不解其中的含义,但它听得出祐德平淡的语气下的那缕欣喜,于是也在喉咙里发出了些低吼,作为回应。
对着动物说话,看上去有些滑稽,有如对牛弹琴一般。可转念想想,有只巨龙陪在身边,它虽然听不懂,却在某种意义上能够倾听,这既消解了自言自语的尴尬,却又让人可以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祐德以前在农村的时候便经常如此,靠在老牛的背上谈天说地。而且,按照祐德的话来说,“你怎么就断定它听不懂呢?它有灵性的。”
祐德依着小龙,望着天空。如今特里同轨道离涅普顿甚近,幽蓝的涅普顿赫然凌驾于夜空之上,大的吓人,若是看得久了,不觉之间便会有天地倒转之感,仿佛万事万物都要坠向那一片深蓝一般。特别是那大黑斑……如同黑洞一般,吸纳万物。祐德极目远眺,隐隐约约地似是能辨认出些许万魔之殿的痕迹;至于隐匿于其中的百万计的魔族军队与平民,则是看不到了。
望着望着,祐德信口便说道:“你说这神族跟魔族,为啥要打仗呢?”
小龙哪里知道这些?它只会打个响鼻,算作回应了。唯余祐德的声音,他梦呓般继续说道:“是啊,你自然是不知道了……队长告诉我,说今天的战斗,是为了明天更好的和平……可是,如果从今天开始就不打仗了,岂不是今天就能获得和平……我知道,听了这话,恐怕也就只有你不会笑话我了。可我就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打仗。的确,神族跟魔族有世仇,世仇是缘于一百三十世神王昏庸无道,魔族便独立……可既然后续神王整顿朝纲、励精图治,为什么神族与魔族不和解、然后重新合并呢……”
“这个问题,放到现在,似乎也一样……为何两族不握手言和呢?答案显然是不行,可为何不行呢?”
祐德似乎找到了症结之所在,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应当是因为,担心对方会以交好为由,来报复。可,譬如说,我是人族出身,并无所谓世仇;我又愿意推心置腹,将心比心,那为何不能……那也不对,那也只是我一人而已啊,我又不能代表别人,令他们也承担同样的风险、作出同样的牺牲……”
“是啊,单独的一个人,可以谈论牺牲精神;可放到一整个族群身上,那边不太现实了。一个人的牺牲精神可以说是为了整个族群;可整个族群的牺牲又是为了谁呢?或者说,‘英雄’只是属于个人的;把目光放到整个族群上,一切的英雄主义似乎都消散,剩下的只有一份保全自我的自私了。”
“自私呵……说得有些难听。他们有什么错呢?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那错的到底是什么?明明每个人都可以是善良的,可一旦成了一个族群,那就要拼上一切置对方于死地……只是因为谁也无法承担起讲和的风险……”
他毕竟是太累了。身心俱疲。这样念叨着,念叨着,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许久。似是天光大亮。祐德睁开眼,坐起身来。还不等祐德醒醒神,却只听见其身后,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这样说道:“你,想清楚了吗?”
祐德回头。只见身后的小龙正望着自己;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那看来方才的话语是小龙对自己说的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便对了。他们这些人,人来人往,想了千百年,都想不明白,你又如何得以洞悉?再者说,知其所以,又能如何?眼下,你须得知晓,你应当何为。”
“我……我只想让战争停下来。我从来都不喜欢打仗。一打仗就有人死。我不喜欢这样。”
“那,你应当如何呢?”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一方心甘情愿地接受讲和的风险呢?除非……”
“除非一方异常强大。”
“……”
“而你,就站在了这样的一个节点上。终章之战,此功一成,神魔力量的天秤自然会倾倒;且你掌握了议和的话语权。届时,千万生灵,可以保全。”
听得,祐德并未喜上眉梢,反倒是暗叹一口气,说道:“这终章的大战,若是真由我来,只怕是魔族会吞并神族了。”
“且说,你想清楚了吗?”
“倒是清楚了……”
“那边好。我自会助你……”说着,小龙的龙尾如打神鞭一般抽过来,击打在祐德的脸上。一时惊骇只见,祐德几乎要叫喊起来,却一下子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望着依旧的漫天星海,祐德闭眼定神。这才对嘛。若非梦境,天空如何会是亮的?龙又如何会说话?昏昏沉沉地,他又要陷入梦中,却只觉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拍打自己的脸。他睁开眼。是小龙的龙尾。龙尾向远处指了指,似是有人。祐德起身,远处的人也逐渐飘近。是耀晴一行人。
“队长。”祐德上前打招呼。
“原来你在这啊。找不见你了。”耀晴说道。
“啊……睡了一觉。是训练的时间到了吗?”
“不,还有些闲暇,只是不见了你的身影,所以我们出来找寻一下。”
“抱歉。既如此,那回去吧。”
“好。等等,你这是……”耀晴伸手探向祐德胸前。祐德不明就里,低头看,只见一小块水晶吊坠,挂在祐德脖颈上。
“这好像是……我给小龙的挂饰。”
耀晴手刚一触到那水晶,却只觉海量的能量从其中磅礴涌出,其势之滔滔不绝,似是要将众人淹没。耀晴无防备,不觉间便打了个趔趄。不过,耀晴的手刚一离开这水晶,这股能量又立刻中断,随即消失。唯余一句话语回荡在祐德脑海:“我自会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