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宇捡起一颗石子,在水泥地面上写了吴玉峰三个字,大声问道:“我们要去吴玉峰家!吴玉峰,这三个字!”说着敲击地面,让老人看。
老人弓着背蹲下,看了一番,摇摇头:“我不认得字。”
“好的,谢谢您!”殷达道谢,二人继续往前走。这老人根本无法交流。
又走了几户人家,总算找到一个明白人,是村里的干部,五十来岁,姓孙。
他发动了敞篷三轮车,让吴宇二人上车。吴宇和殷达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了句“刻舟求剑”,然后翻越栏杆,爬上了车厢。
他们二人,都还停留在原本的记忆中,认为去吴玉峰家需要步行。殊不知,是可以坐车的!
三轮车沿着沥青路走了一公里,转入了一条沙石路,吴宇和殷达扶着栏杆,检阅着峡谷里的风景。
司机叼着烟,殷达和吴宇也点上烟,烟雾和烟灰向后飘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烟的香味儿。
吴宇发现,这里跟梦境中的一模一样,没有断断续续的了,续上了!
在一处岔路,车驶向右边,画面对不上了,断了。吴宇朝左边望,画面又对上了。
“老哥,我们是去吴玉峰家,您是不是走错了?”吴宇大声问道。
殷达诧异地看了吴宇一眼,嘀咕道:“你又知道?”
司机说道:“对!是去吴玉峰家!我昨天还去给他送过肥料,不会错的!”
“您说的吴玉峰,多大年纪啊?”吴宇发觉不对头,大声问道。
司机回答道:“多大年纪我记不准确了,和他儿子一起办了个猪场,想必离五十岁不远了吧!”
“错了!错了!不好意思,我们不去这个吴玉峰家!”吴宇大叫道,“刚刚这个岔路口左转才对,我们要去另外一个吴玉峰家!”
司机停了车,殷达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吴宇,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推理。”吴宇胡诌道,“你自己回忆回忆方位,这边的路往东边去了,我们最先下车的地方,不是在东边吗?”
殷达一板一眼观察了一番,附和道:“对哟!我记得是在东边!对对对,那个马头一样的石山在那边!师傅麻烦您,我们要去那里!”
“那不是马,那是鸡!那山叫公鸡岭!公鸡岭姓吴的,我想想,是不是吴国栋家?那里就一家姓吴的,也是从吴家湾搬过去的。”孙姓村干部询问道。
殷达思索片刻,连连点头:“对对对!吴玉峰他老爹是叫吴国栋!就是吴国栋家!他母亲是白内障!”
“白内障倒还好,主要是后来脑子坏掉了。”村干部感叹道,“这吴国栋是个瘸子,大字认不了一箩筐。他老伴据说是城里的姑娘,下放到农村没争取到回城的名额,就在农村安家了,有些文化,但偏偏是个青光瞎,又还疯掉了。你说说,这样的家庭,居然培养出了如此优秀的儿子,听说在石月城行政署当差,上哪儿说理去?”
吴宇和殷达没有插话,谈到吴玉峰的家庭,二人心情都有些低沉。
说话间,孙姓司机已经调转车头,朝吴玉峰家的方向驶去。
有一段路,是急上坡,孙师傅的车动力不够,吴宇和殷达还下车推了两百米。
车走了得有十公里,到了尽头。孙司机解释道:“公路在这里就是尽头了,吴国栋家就是山腰上那个瓦屋,你们自己走过去吧,也只需要半小时。”
“好的!谢谢您了!”吴宇答谢着,递给他一百块纸钞。
他连忙推辞道:“这钱我可不能收!就算我不是干部,给您二位带个路,那也是应该的!我们簸箕山的人,可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那总不能让你倒贴油钱吧!”殷达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两包香烟,塞进了孙司机的口袋里。
吴宇和殷达都看到了那熟悉的瓦屋,直线距离最多五百米。作别孙司机,二人踏上了山路。
与其说这是路,倒不如说就是一条远古的沟,被密密麻麻的灌木占据,还有一点路的痕迹,头顶是参天乔木,藤蔓缠绕在树身上,厚厚的落叶让地面很松软。
很多地方,有荆棘缠绕,挡住去路。吴宇二人穿梭其间,身上多处挂彩。
殷达不禁感叹道:“十五年前,这里还是大路,如今都成了密林了!真是岁月不居啊!”
吴宇感受着周身的陌生环境,这种陌生感很特别,是源自一些细节的不同,比如树木的密度,石头的形状,头顶的光线。奇怪的是,这道路的每一个转弯,都与梦中一样。
翻过一道岭,总算看到了一处开阔的山坳,吴玉峰家的房子就在眼前了。
气喘吁吁的殷达驻足,将一壶酒放在地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感叹道:“农村有句老话,叫看到的屋走到哭。还真是如此啊!”
吴宇也已累成狗,将两口袋菜放在地上,双手扶着膝盖,不无佩服地说:“真的道阻且长啊!吴玉峰从大山深处走出来,不容易啊!”
“我当年爬上这道山梁,看到这栋房子时,也是一样的感触。”殷达也感叹道,“十五年前,我叫醒了吴玉峰,并把他拉回了学校。不过今天,不知我还能不能叫醒他。”
“别说丧气话,我看好你!”吴宇很诚恳地说,“你一定有办法的!因为,你是殷老大!”
“好!那就再赌一次!”殷达深呼吸三次,迈开了步伐。吴宇跟着他前行,感觉这个高大的背影,竟然有了些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