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注意力一分为二。
人心是偏的,他的注意力自然被姜娴多分去些,大抵是8:2的比例,姜娴占八,陈答应占二。就这十分之二的注意力,也是被陈答应的惨状吸引去的。
宫中女子最讲究仪态,哪怕哭也是睁着一双美目,两行清泪缓缓落下。而陈答应她不,她一张脸皱了起来,眼泪哗啦哗啦如瀑布,又死死咬着下唇,忍住不哭出声来,生怕殿前失仪。
痛,太痛了。
方才姜娴跟荷香一人一边的按她膝盖就算了。这回荷香怕自家小主误了贵人大事,暗中使劲拧着她后腰的肉肉——大不了事后跟小主磕头认错便是,她痛入心肺的表演,全是感情没有技巧。
“梁遇寅,速去传太医,”
皇帝吓了一跳:“扶你主子到偏殿榻上休息。”
他不知道陈答应只是伤了膝盖,看她哭得这样惨,仿佛随时要翘辫子,心中所想就充满帝王无情的味道了——
人别死在他爱妃住的主殿里。
不然多晦气啊。
当然,想是这么想,该唤太医全力救治的事也丝毫没耽误。圣驾身边长备脚程快的小太监,方便皇上要通传要紧事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的传达出去。小太监领了令牌,便不必遵守宫人走路时需优雅得体的宫规,飞也似的往太医院跑,生怕走慢一步,陈答应就要死了。
荷香领命,扶着陈答应回偏殿去。
偏殿卧室里只有主仆二人,陈答应立刻绷不住了,往榻上一躺便龇牙裂嘴:“我的亲娘喂!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至于吗?”
“小主饶命……”
荷香跪在榻边,姿态卑微地替她捶腿。
结果一捶就又捶在了她的膝盖上。
陈答应倒抽一口凉气:“是小主该求你饶命。”
※
陈答应被打发去偏殿后,姜娴才仰起头看向皇上。
这时,脑海里的祸水模板西施透过心音提醒她:【轻轻蹙起眉,抬起一只手按在心口上。】
【皱眉我会,把手按在心上会不会太造作?】
【必然不会,你听妾身的,不够造作,男人是看不出来的。】
姜娴略有顿悟。
原来在男人面前装可怜这回事,就像在老板面前假装努力一样,需要做得格外明显,最好让同事背后觉得你像欠了百万网贷才如此忍辱负重的谄媚卖命,老板才会懂。
装病美人,西施是专业的。
加上小可怜光环一开,皇上见到爱妃柳眉轻蹙,竟是一副憔悴清减的病态,眼尾嫣红,又带有几分受惊后的茫然无措……
在她开口说话前,西施又提醒:【气沉丹田,声音要做到娇柔凄婉。】
丹田……
丹田在哪儿!
姜娴依稀记得丹田该是肚脐眼往下些人的位置,于是平日锻炼出来的核心力量便派上用场,使她在西施的技术指导下,端出了一声愁肠百结又荡气回肠的:“皇上……”
说罢,便要起身行礼。
皇上赶忙将她按回椅上,坐到她身边来:“爱妃的脸色怎么这般差。”
姜娴没回答,视线先看到跟着皇帝走进来的眠夏,气恼:“臣妾只是心口有些难受,坐着歇歇也就好了,怎么使得劳烦皇上——皇上上回才说过,有事先去寻皇后,臣妾想着微恙不碍事,皇上已经这么忙,臣妾又岂可……”
说着,她眼眶又红了:“只是这会臣妾见到皇上,心中又忍不住的欢喜起来,真是罪该万死,也怪不得别人说臣妾不懂规矩。”
爱妃既渴望又克制的情状,落在皇帝眼中甚是可怜可爱,又怎会去怪她。
皇上注意到的是另一件事:“谁说你没规矩了?”
告状的机会来了!
西施以心音进行场外指导:
【申冤的时候,切忌真的心里委屈。】
【一委屈,就会语无伦次。】
【申冤该娓娓道来,像说书人说书,你的目的是让听众代入到你的命运里去,对你心生怜惜,放大你的委屈,认为你情有可原,与你为敌者罪无可恕。】
【在你的故事里,你即公道,你即一切,为大局设想,体谅他人是圣贤做的事,你是被君主捧在手心里的祸水,只要君主心中的天秤倾斜到你这边,你就赢了。】
【七分真,三分假。】
水光一闪,硬挤出来的眼泪掩去了姜娴眼底的心机和算计。
她大脑飞快运转,把陈情当成了临时脱稿演讲。
“臣妾自知以蒲柳之身得居贵人位分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在后宫之中尽量低调,免得惹人侧目,可陈妹妹年纪小,难免活泼好动些,方才去一回御花园赏花,碰到郭贵人时,郭贵人问及臣妾在何处,为何不与她同行?陈妹妹和臣妾情同姐妹,却是极懂规矩的,不敢把臣妾的行踪告知郭贵人,郭贵人便称陈妹妹言行无状,和臣妾一样不懂规矩,很是该罚,便让她在御花园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回来时,双腿已经不好了。”
起承转合,要素齐全。
七分是真,假的那三分,便是“和臣妾一样不懂规矩”和“已经不好了”。
给郭贵人借十个狗胆,她也不敢真的这么编排现在的姜娴,顶多指着陈答应指桑骂槐。但她要如何解释?整段话都是真的,只掺了这么一句假,御花园又没有监控可调取,全看皇帝信谁。
罚跪没这么容易把人罚残废。
可听着“不好了”就很令人联想蹁跹,再结合陈答应被抬走之前一脸快死了的表情,皇上信她的状况是真的不太妙。
姜娴的脑海里响起西施的心音:
【就在这时候,靠在他怀里去,不要他为自己出头。】
姜娴靠到她的胸膛上,咽下泪意:“臣妾进宫后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陈妹妹的腿……真是没法看了!臣妾好害怕,如今皇上抱着臣妾,臣妾便觉好多了,再没感到委屈。”
【原本让宫女代言会好些,但你的宫女怕是功力不够炉火纯青,露了马脚反倒不美。】西施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