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相识到此刻,主公且容我自陈。”颜充面对着一张琴,宛同于晋安诉状,道尽公心,又鞭语晋钰,倾泻私仇。
“曾年大王折戟,家祖欲引少主还江东,然少主怯懦无能,不顾父老旧臣,致使家兵十万徒然卸甲。”
“其于郑朝舔奉文玄,捧足齐攸得以偷生。旧主如斯,败臣何活?家祖痛之哀之,焚琴渡江,不料江州污蔑我等变节怕死,未能对少主尽忠相护而嫌隙怨恨!”
颜充的声音愈发高亢激昂,铿锵的力量却不乏空荡荡的荒凉。“家祖不愿至亲枉死在江州流箭之下,遂于江陵之外自刎……并嘱咐兄弟容其骨肉与大江化为一体,大业兮、明公兮永世东望。”
晋衎身陷迟来的黑暗却不得不判断当今的流光,眼底滋生出黑白不分的爱悯。
“我等籍贯本是乾州道林郡,曾祖父携家乞愿归乡隐没山林,哈哈哈……”颜充捻着短须的手因苦涩至极的笑转去眼角抹掉泪。
“乡亲啊,乡亲又追较当年家祖便开城门巧助麒麟郎入主乾州之罪,拆我祖宅,毁我祖坟,想我颜氏自魏代高屹于世两三百年,竟惶惶如丧家之犬呐!若非白氏救济,全族险被戮杀在市集,主公无愧于我等乎?”颜充捶着胸口,辛苦忍耐着喷迫欲出的怨怒。
晋衎薄唇抿紧一线扰乱心房的风,别见窗台上停着一只不该在现下时宜停留的蝴蝶,百感交集到最终的一瞬间,终究是悲哀地拨响了第五弦。
“足下何苦到了这时才与我倾诉衷肠?”他仿若失神在余音缭绕间,摆脱不了晋安威武不屈,任重道远的目光。
颜充顿时勃发精神地捉着晋衎袖子道:“主公知我衷肠,君臣相和尚不晚矣!”
“不然。”
晋衎冷端不动容的表现瞬间让颜当抽出腰刀七寸,两行泪都还挂在脸上,怒道:“哇呀呀国贼家贼,不义且罢,如何不孝!”
“足下还请听我答诉志向。”晋衎回应着托住了颜充的手臂,置身处地的与颜氏的动因化在一起。
“自燕立,中原极重门风之优美,家学之渊长,品评之精辟,是而庸凡于官府之人并非低劣之才。然,他等保名禄而媚圣伪,重气节而推佛老,依命运而变礼乐,于家国之至要欲盖而弥彰。”
颜充惊讶晋衎对大燕的畸形针砭透骨,更不解他为什么会追随下去,诚然问道:“郑之得国,犹不失统合诸侯救民于危乱,而上官氏则是图谋主少国疑以刀兵窃之,岂能让诸士众人为之效力?”
“天命不可道也,朝代更迭,人言定其正邪罢了。假使我乘言称王而伐燕,我所倚仗且非刀兵耶?”晋衎的余光一直笼罩着那只蝴蝶,它像是一种乱世的风情,特为麒麟郎的回眸而来相见。
颜充感受着隐约在二人之间的关乎天下宽仁博爱的呼吸,递目颜当而后听着铁器缓缓收回鞘里的声音。
晋衎继续痴痴地讲述道:“九州所育之人杰,或操琴达天音,或玄言隆人望,或躬耕盛田地,或注经传绝学,或奔走求权贵,种种种种,人杰之为官,独不尽职以报苍生。”
“啊!”颜充恍然喟叹,不敢再与晋衎平肩而坐,仓惶起身作揖道:“晋安玉不惜身,不恋权,到这关东是为一死以唤士人不为一家而倒置,要为百姓救倒悬!”
颜当猝然因为兄长的改变而感到恐惧,暴烈地拔出刀对准晋衎道:“大哥这是做什么,可不要被他讲糊涂了!”
颜充迅速压住颜当的手腕,却没有一句肯定的话安抚弟弟,心绪涌动之际听门外道:“报——犯人陆进带到!”
“他娘的磨蹭啥,带进来!”颜当倔着力气就是不收势,嚷一声仿佛下一刻就能向晋衎的脑袋劈去。
晋衎不注意蝴蝶已经飞走,到了发现的时候不禁默念先祖勿怪自己宁做一朝忠臣,不做一家孝子。
“混账,怎么打成这副样子。”颜充转眼看到陆进被左右两个牢卒拖着,身后留下两道血路,进而狠狠夺下颜当的刀,再给了他一记窝心脚。
“只怪、只怪他、他娘的找打!”颜当趔趄几步,气都不及喘匀就迁怒给陆进,靠过去揪起陆进的头发,几拳打得陆进口溢鲜血。
“陆仲谦?!”晋衎目及遍体鳞伤的人儿时几次辨认都认不出是那个能与齐惇媲美的陆进,罕见的发怒道:“汝等由何抓他毒打!”
“他放跑了齐惇,非说齐惇往临沧去。”颜当仔细确认陆进晕死不醒,不怀好意地看晋衎道:“喔!大将军定然知道侍中是不是跑西景去了吧。”
话音刚落,壮硕如牛的大汉顶撞开大哥的阻拦,三步并两步把刚想抵抗的晋衎反扭在琴上,丝弦发出沉闷的悲鸣。
“说!齐惇是不是带着你的私章从西景跑回东牢关。”颜当捉起晋衎缠着纱带的右手往案角猛磕,磕得伤口绷裂。“肏他娘的江州,齐惇连条船都没乘走,游回临沧的吗!哦呵呵,曹夋游大河,齐惇游大江,燕人全是鱼变的?!”
“景州水脉密布,自有渡口去江州。”晋衎的脸被琴弦给割伤了,一双眼忘却疼痛的看着陆进,两颗心紧密相连。“是我事先预防有变,私章留在了临沧府司,嘱咐齐惇取而用之向…向朝廷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