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铁诺历五六八年十二月雷因斯北门天关
前来北门天关一事,早就在兰斯洛的计划中,但来到此地后究竟该做什么,却连他自己也还一头雾水。
当时,他仍在象牙白塔闭关练武,却收到了理应正在维持魔法阵的梅琳传讯,传讯里头的留言,让兰斯洛疑惑良久。
“如果这次修行仍不能打破天位之壁,就去找西王母。”
魔法短签中的留言很乱,看得出是匆匆留下,但兰斯洛并不敢小看这张短签的重要性。
梅琳老师不是一个喜欢胡乱说话的人,而她的阅历与见识,更在雷因斯一方所有人之上,如果她会对某件事作出提点,那么这些讯息可能就是救命的最后锦囊。
天位之壁,是指由一阶天位突破至更高一阶时,所要面对的障碍。陆游为了打破这层壁垒,经过两千年勤修苦练,却终归无望,兰斯洛虽然习武天赋不凡,但从前人经验看来,就算再练上三、五百年,也未必能够有所突破。
然而,兰斯洛的眼前却出现了一个危机:雷因斯的头号大敌周公瑾,已经突破了这层障壁,以斋天位的绝顶武功,力压所有强敌。
香格里拉大战时,雷因斯众人几乎是以前仆后继的车轮战方式,才好不容易幸运取胜。如今,雷因斯可动用的战力分崩离析,偌大一个天位骑士团,唯一有希望与周公瑾正面作战的人,只剩下兰斯洛一个人,若是不能够有所突破,那么战斗根本没有开打的必要,因为周公瑾单靠万物元气锁,就能够瞬间秒杀所有决战的对手了。
因为这个考量,兰斯洛虽然还不明白,风华与练武进境有什么关系,却仍赶到北门天关,只不过由于这件事情太过古怪,他没有对身边任何人提起这点。
(不晓得风华知不知道这件事……)
兰斯洛有着这个怀疑,但在来到北门天关后,这个想法变成肯定,因为照理说也应该继续维持结界法阵运作的风华,和梅琳一样,离开了魔法阵,回到流民营中行医。
风华不是一个怠忽职守、漠视众生存亡的人,会离开结界阵,肯定有缘故,加上术者之间的联系,兰斯洛认为风华该是知道些什么,并且等待自己的到来。
其实,来到北门天关之后,兰斯洛已经在暗中看过风华。换上了粗布衣裳,不再穿着过去的锦缎华服,并没有因此损及她的美丽,反而较诸以往更具勃勃生气,当兰斯洛看到她在营区内奔走,很有精神地帮忙打理大小事务,心里也觉得十分安慰。
不过,他并没有现身与风华相见。一来,直接走出去说“嘿,听说你知道修练天位力量的秘密,告诉我吧”,是一件奇怪而且丢脸的事;二来,他本身还不太确定风华的想法。
日本大战结束后,风华与泉樱都选择各自离去,没有投奔雷因斯,兰斯洛相信这是因为她们两人各有顾忌,自己不应该勉强,等到她们把问题解决,就会回来,所以即使明知道风华在北门天关,兰斯洛却一直不曾造访,直至此刻。
(想不到被她主动邀请了,唔……也就只有硬着头皮去了。)
见面的地点,是风华所居住的小屋。基于当初兰斯洛的坚持,由稷下传来的密令,北门天关军方帮风华搭盖了一间朴素的小木屋,位置在流民大营外不远处,位置僻静,但却一眼就可以看见,利于警戒。
在前往木屋的路上,兰斯洛还在思索,自己到底应该对风华说些什么?毕竟两人在暹罗城分别之后,就没有什么机会说话;在出云之国为了风华奋力死战时,双方也只有短暂接触,情势紧张,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经历了这么多事,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两颗心之间的距离有多少?是否还像两年前一样紧紧相系?这点兰斯洛实在没有把握。
不过,当兰斯洛踏入木屋的百尺范围内,他突然发现古怪,眼前的景物不再是空地与木屋,而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这……这是在搞什么?从哪变出这一大堆树木?唔,是幻影?)
先确认自己没有被转移空间的感觉,兰斯洛肯定自己看到的只是幻影,从步入木屋百尺范围开始,就形成了一个幻影结界。以风华的魔力,要做到这件事并不难,只不过兰斯洛并不懂这么做的意义。
不过,兰斯洛很快就恍然大悟,因为他们第一次在暹罗城相遇的地点,就是一个树林,而眼前的树林与草地,越看越像暹罗城的沈家庭园。
“呵,这样算是怀旧之夜吗?”
望景思旧情,兰斯洛拍拍腰间的配刀,微微一笑,朝着明暗不定的林荫深处迈进。
缓步走入树林之中,沉稳的步履踩在满地枯叶上,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兰斯洛举目四顾,看到前方黑暗中的一点萤光,越往那边靠近,空中所飘散着的缤纷花瓣就越多,砌下一地落梅如雪乱,美景动人,但兰斯洛却知道这里根本没有梅树,要弄出这么一幕美丽光景,花的力气着实不小,也亏得她这么有情致。
“两手空空的进来,如果不弄点什么东西的话,实在不够诚意……”
落梅花瓣坠落在地上,发出莹莹冷光,引导兰斯洛在幽暗树林中前行,但是当梅花瓣洒落在兰斯洛身上,那些幻化而成的花瓣便悄然消失。被这幕怀念景致弄得玩心大起,兰斯洛暂且放下种种思虑,开始配合风华所制造出的情景。
兰斯洛不会魔法,也不会制造幻象,但是如果仅限于一个区域内的环境变化,那却是强天位天心意识的拿手好戏,他稍微一动念,周围飘吹的微风骤转急烈,漫天白雪飘然而降,几乎只是眨眼功夫,每一棵梅树的梢头都被白雪覆盖,附近能看到的地面也都化为银白世界。
“那个时候,每次见面都冷冷的,所以这个样子才对……不过,雪好像下得多了点?哈啾!”
发现风雪狂吹的势态不受控制,兰斯洛一方面错愕于自己的天心意识为何如此差劲,一方面尴尬地加速快跑,脚步在层层积雪中踩出深印,一下子跑过百尺距离,只觉得身上背着重重冰雪,每跨出一步,都洒着细碎雪花,然后看到眼前出现一排竹篱笆,刚觉得奇怪,身体已经自动反应,左脚一瞪,预备从竹篱笆上跨飞过去,哪知道面门突然一痛,好像撞穿了什么东西。
(哎呀!)
一下身形不稳,兰斯洛滚跌在地,很狼狈地滚了两滚,立刻起身,看见满天花瓣如雨,和点点雪花混参在一起,慢慢飘散在这片银白世界。柔柔的白色花瓣、细细的银色雪花,落在雪地上,聚合在一起,慢慢分辨不出形体,煞是好看。
“真是对不起,没想到反而给你造成了困扰……”
柔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兰斯洛转头回身,只见风华俏生生地坐在那里,一双无神却有情的眼眸,朝他这边望来。
不是白天的粗布衣裳,而是换上了一袭洁白的绸缎裙装,长长的水袖飘动如云,本来为了行动方便而结的发辫也打散开来,一头黑发比上好的丝绢更柔美,柔柔地披垂过腰,末梢在浑圆的俏臀上摆荡;那张美得令人屏息的绝色仙容,比过去的每一刻更让兰斯洛心动。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直接……就撞破墙进来……真是对你不起。”
风华满怀歉意地说话,兰斯洛这才想起,这整片树林与雪景,都是幻境所化,那片篱笆自然就是小屋的门墙,自己不循正路找门,迳自跨跳过篱笆,结果当然就是穿破那层被幻境隐藏的屋墙,让风华本来布置好的浪漫场景尴尬收尾。
“不,这没有什么关系,撞穿墙算什么,我和妮儿刚开始作案的时候,常常是破墙而入,见食物……不,见值钱货物就抢的。”
无意间提到初为盗匪时,那段不名誉的灰暗历史,兰斯洛连忙改口,好维护自己的职业尊严,但听出其中差别的风华却忍俊不住,偷偷笑了一声。
“可恶!我听见了,胆敢在这种时候耻笑一国之君,还让我穿墙出丑,我要惩罚你!”
论动作之快,未曾习武的风华怎比得过兰斯洛,一下子就被他闪到身后,一双刚刚甩掉满掌冰雪的大手,从两边捧夹住风华的脸蛋,沁凉冻寒猛地直穿过来,娇嫩的肌肤瞬间失去血色。
“好……好……好冰啊!”
“哈哈,知道你男人的厉害了吧!”
兰斯洛笑得很开心,不过随即想起风华纤纤弱质,这些可能伤及身体的玩笑,对她很不适当,连忙缩手后退。
“对、对不起,我……我忘记你不适合这种玩笑,真是的……”
兰斯洛放开手,风华接连咳嗽了几声,看起来果然就是一副昏昏欲倒的虚弱样子,不过,当她站定身体,脸上却浮现一层红晕,向兰斯洛欠身一礼,用很轻很细的声音,低声道:“没、没有什么关系的,大哥能对我像个普通人一样,我……我很高兴……”
一句话出来,说的人满脸通红,听的人也莫名地觉得很不好意思,这种总是双方红着脸的感觉,让兰斯洛回想起暹罗城初识时候的情景,那时的风华何止是娇羞靦腆,根本就是有着重度的陌生人恐惧,连听到陌生男人的声音都会发抖,很难想像她后来可以解开心结,这么开朗地出来为病人诊治。
“一直站着很怪吧?请坐下来喝杯茶水吧!”
风华素手挥动,指向旁边的一块山石,照屋里位置来推测,也不晓得是木桌还是木凳,兰斯洛虽然暗觉好笑,但既然风华喜欢在这腊梅雪景说话,自己也就只有奉陪。
也不见风华有什么动作,热茶就送到兰斯洛面前,很粗糙的陶杯,一点都没有瓷器细致的品茗感觉,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是手捧着热烘烘的茶水,与心爱的人坐在一间屋里,并肩看着屋外的落梅缤纷、冰雪飘吹,却别有一份冰天雪地里的温暖心境。
只是,紧张的人不只是兰斯洛,风华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她的目光无神,微笑让表情看来安然自若,可是她心里的紧张感觉,却是一点都不弱于兰斯洛。
久别重逢的紧张感,不确定对方有否改变的担心,这些都是让风华不安的理由,尤其是当兰斯洛在对面坐下,他身上的强烈魔气,如同海潮般澎湃而来,远远不是暹罗城时候所能相比,也比昆仑山相遇时强得更多。感受着这怕人的汹涌魔气,风华也有着不安,这个男人的心……真的一如以往吗?
(梅琳老师的想法,不会有错的,我应该要相信大哥才对,嗯,我相信他。)
风华绽放着笑容,继续为兰斯洛添茶温手,让不知道该如何启齿对话的两人,有了缓冲的空间。
“大哥,要不要听听我在这里的工作?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喔!”
“好……好啊!”
以这个谈话为开端,风华说起了自己在北门天关生活的种种琐事,在这样的气氛下,兰斯洛也很自然地忘记隔阂顾忌,与风华说起别来种种,从暹罗城中意外分散的伤心,决战八崎大蛇时候的惊险,说到如今的状况。
不知不觉中,兰斯洛接触到了风华的另外一面,包括风华的成长过程,还有她身为西王母职责时的种种。正如兰斯洛熟悉小草,却对莉雅女王的事迹一知半解,他也同样不了解西王母这一族到底是什么东西,而从风华的一些回忆中,他对自己所爱着的这个女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哼,被那群老太婆带到大,难怪你以前看来变态变态的,明明是个漂亮的大美人,看起来比女鬼还阴森。幸亏你遇到了我,被我影响以后,现在不是变得正常多了?”
兰斯洛对自己功劳的自吹自擂,假如是妮儿、有雪在场,一定会很不客气地嗤之以鼻,但风华之所以是风华的理由,就是她会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小声说话。
“不……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改变,每次诊断,我都只把病人当作是病人,如果他们……和我说一些有的没的,我还是觉得……好可怕,好丢脸,好……想找个地方躲一下,所以看诊时间都不长,多数时间还是得用丝线把脉。”
“喔,这个我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你也不用在这里替人看病了,直接替他们超渡吧!”
“嗯?什么?”
“没什么,一点杂音。”
兰斯洛没有多作解释,但风华心里却有数,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关切、照顾,与强得怕人的执着心……或者应该说是……占有欲。
日本大战后,风华只身来到北门天关行医,兰斯洛一次都没有前来探望,除了尊重风华的自由,一方面也是因为心知自己敌人实在太多,自己如果与风华从往过密,说不定就会给她带来麻烦,所以忍心不见。
但尽管见不到面,却不代表兰斯洛对此不关心。在风华来到北门天关后,兰斯洛秘密传下命令,要求北门天关方面尽量给予她方便,依她的需求提供物资,并且暗中记下她的喜好。
也因此,每当风华早晨清醒,常常会在房门前拾起一束鲜花;为病人诊断,神困力倦时,桌旁会出现一碗她所喜爱的莲子羹或花茶。这些东西都没有署名,但却都让风华感到兰斯洛的关心,正无时不刻地存在于自己周遭,心里也一阵甜滋滋地甚是舒服。
“大哥虽然不喜欢多话,却真的很会关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