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度过难熬的夏季后,顺治将派蒙古兵南下的事再交由议政王大臣会议商办,原本他是准备将此事再往后拖一拖,看看南明那边孙可望和李定国打得如何,待二人分出胜负再决定往广东增兵的事。
不过七月中旬的时候,五省经略洪承畴上了折子,说朝廷应当马上向广东增兵,因为他已拟下三路大军齐进西南的战略。湖南战场的清军自然是为中路,至湖南兵进贵州;而在保宁的吴三桂和四川巡抚李国英则为右路,至川中入滇;广东平、靖二藩会合靖南将军哈哈木为左路,先领军和广西线国安会合,尔后再挥师入滇,如此只待孙可望和李定国分出胜负,朝廷便令三路大军齐进,趁南明元气大伤一举鼎定天下!
洪承畴的这个三路进军的方案让顺治拍案叫好,想起广东前些日子叫太平寇闹得厉害,广东总督李率泰和靖南将军哈哈木都有折子过来称广东兵力不足,故顺治决定马上向广东增派蒙古兵,以免平滇之时广东这个左路拖了后腿,叫永历朱由榔再喘过气来。
然而当顺治兴致勃勃的在议政王大臣会议将派蒙古兵南下的事情再次提出后,依旧没有被议政王大臣会议通过,气得顺治下朝之后连着打碎了几个前朝宫中的古董花瓶。
在董鄂妃那睡了一晚后,顺治决定罢除议政王大臣会议,仿前明设内阁,从此国家大事避开满蒙王公亲贵,一切都由他这天子亲断。
议政王大臣会议乃是祖制所定,关系满州王公大臣在朝堂上的权力分配,因此顺治知道想要把这事干成很难,为此,他找到大学士宁完我,征询这位首席汉臣的意见。
宁完我很赞同顺治撤议政、组内阁的想法,不过他特别提醒顺治,撤议政极其不易,不但违祖制,而且易失满洲人心,所以要顺治用最稳妥的办法缓缓施行,千万不能急于推行,那样做易引起八旗大乱。
顺治要的只是宁完我这位首席汉臣的支持,对方的规劝却是不放在心上的。从宁完我那里回来后,顺治便立即去找他的母亲,将罢议政设内阁的想法与太后说了。太后沉思许久,才同意儿子可以试一试,但决不可逼得太急太紧,多作试探,不行就收,务必要稳定人心,不能闹出乱子来。
有了太后支持,顺治便心中大定,立即召向来支持他的安亲王岳乐进宫,结果将自己要罢议政设内阁的想法一说,岳乐当场就被惊住了。
“皇上孝治天下,如果撤去议政,改动祖宗,恐怕人心不服。再者四海未平,八旗将士尚在征战,此事是否可以缓办?至于改内院为内阁,有利无害,臣以为可以施行。“
岳乐的回禀很有技巧,他支持皇帝改内三院为内阁,但却不支持顺治罢除议政王会议,因为再怎么说,他也是议政王会议的首席王爷,要是议政王公大臣会议不在,他这首席王爷也就做不得了。
见岳乐不赞成,顺治心有些凉,又有意在内大臣索尼和苏克萨哈、敖拜几人面前透露了这个想法,让他们去试探诸王贝勒的口气,结果内大臣们报上来的结果让顺治大失所望,几乎在京的所有诸王贝勒都不支持他这皇帝。
顺治筹思终夜决定孤注一掷,他在乾清宫轮流召见诸王贝勒,把事情和他们挑明说破,以皇帝之威逼他们就范。
乾清宫东暖阁召见的第一位,是顺承郡王勒尔锦。
勒尔锦不是议政王,辈份低,年纪又小,顺治首先召见他,意在攻取薄弱环节。但勒尔锦一开口,顺治就怔在了那里,因为他印象中很是愚钝的勒尔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能说。
“禀皇上,撤议政、改内阁,勒尔锦以为不可。崇德二年夏四月,太宗皇帝圣谕曰:昔金熙宗循汉俗,服汉衣冠,尽忘本国言语,太祖太宗之业遂衰。夫弓矢我之长技,今不亲骑射,惟耽宴乐,则武备寝弛。朕每出猎,冀不忘骑射,勤练士卒。诸王贝勒务转相告诫,使后世无变祖宗之制。祖先圣训,子孙辈不敢忘;祖先定制,子孙辈不可改。皇上明见万里,恕勒尔锦直言……”勒尔锦说着,连连叩头。
听勒尔锦象背书一般流畅呆板,顺治又气又好笑,皱眉问道:“你的骑射如何?是不是明日往景山较射,考考你的马上功夫?“
“我”
勒尔锦脸色通红,他哪里会什么骑射,在那趴着不敢作声。
“怪就怪在连你也在朕面前侈谈什么祖先圣训!“顺治盯着勒尔锦,厉声问:“谁教你背这些话的?”
勒尔锦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实在是皇室宗亲…都怕皇上撤去议政,大家商量好来进…进谏,都说皇上从谏如流…勒尔锦便也事先准备下了…”
“难道你就不明白,治理天下不同于当年在辽东?制度不加更张取舍,万民怎能服帖,天下怎能安定?”顺治看了看勒尔锦空洞的眼睛,那里只有恐惧和迟钝,他忍不住高声问:“朕的话,你听懂没有?”
勒尔锦只当皇上又发脾气了,连连叩头,满脸冒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老话:“皇上明见万里,恕勒尔锦之罪,祖宗成法,万万不可更变!”
“出去!”
顺治说不出的气恼,猛一挥手,勒尔锦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了乾清宫。出来后,只觉后背都是汗水。
安亲王岳乐是第二个进殿的,一看他神情,顺治就知岳乐仍然不会支持自己,他觉得有些惋惜。
“撤议政、设内阁是皇上英明之举。治理天下原无成法,太宗皇帝若能入关为天下主,也会如此。关外关内,地理人民情势不同,国家制度若不变更,犹如三十岁大汉再穿五岁时的娃娃衣裳,不是憋死大人,就是弄坏衣裳…”
“正是正是!“
顺治没想到岳乐竟然说出支持自己的话,很高兴,激动地说道:“大清已是一个巨人,朕就是要为他缝制合体的衣袍!“
不想岳乐却叹了口气,道:“皇上,千好万好,只是为时太早。”
“为什么?”顺治一急,声音走了调。
岳乐沉声说道:“皇上明鉴。岳乐以为,待南明殄灭、云贵收复,天下一统后,再着手变更,似乎更为稳妥。若皇上现在就办此事,于国家无益,于满州更无大利!“
“你你且下去吧。”
顺治皱眉示意岳乐下去,不想再听岳乐说下去。
第三个进殿的是康亲王杰书,他有不少地方和岳乐相似,但为人特别谨慎。杰书虽是礼亲王代善的后代,却非嫡传,年纪轻,资历浅,文不如岳乐,武不及济度,在同辈亲贵中,以谦谦君子的姿态周旋其间,使得人们都对他抱有好感,他也时时注意与各派力量保持同等距离,决不越过界限。
今天应召,杰书显得紧张,跪拜时因误压袍襟差点摔跤,目光也闪烁不定,可见内心不安。
“更变祖宗成法,恐怕会使满洲人心惶乱。人人都知太祖、太宗开国创业,规模制度可传永久。敬天法祖尤为满洲视为金石之言。求皇上三思而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