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太阳还在睡懒觉的空档,海上起了风,浪又高又急,整艘船不要命地晃,将沈忘从睡梦中摇了出来。
休息室里没有开灯,灰沉沉的一片,像是笼着一层浅灰色的纱。床铺固定在甲板上,晃动的时候与小型超市门口的摇摇车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阵风浪来得突然,去得也很突然,不过一刻钟便偃旗息鼓,只有舷窗上沾附的水珠证明这阵风浪真实来过。
本想再倒头睡个回笼觉,休息室的门就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一开门,沈忘险些不顾形象地叫出声来,要不是那双圆溜溜的眼睛还会转,他以为门外站着具骷髅。
这具骷髅实际上是个皮肤黝黑的高瘦少年,佝偻着背,好似有什么看不见的沉重的东西压在肩上,两颊向内凹陷,下颌略显外凸。浑身各处都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唯有那双眼睛很亮,透着几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天真稚气。
少年不是空手而来,手里握着一卷半米长的牛皮卷纸,站在门口怯生生望着沈忘,欲言又止。
沈忘感觉脸部皮下肌肉猛地抽了抽,盯着那卷牛皮纸,沈忘大概知道对方是谁了,侧身让少年进入休息室,拉过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则转身坐在床尾,“多大了?”
“十、十七。”磕巴着回答,少年不安地往后缩脖子,像只被猎人逮住的野兔子。
“高一高二的年纪。”
“我、我没上过学。”少年小声嚅嗫。
一时,沈忘不知道怎么接话,安慰吗?拜托,他可不是知心哥哥,嘲讽?疯了,把人气走了,航海图怎么办?
少年瘦成皮包骨的双腿规规矩矩地并拢,裤衩松垮,垂在大腿下方,好似能再塞一条腿进去。沈忘很少在内陆中看到这样瘦的人。
他盯着少年横放在嶙峋膝上的牛皮卷纸,伸出手。
少年枯槁干瘦的手指捏住牛皮卷纸的末端,将海航图递给沈忘。
展开牛皮卷纸的一瞬间,沈忘仿佛看到了一张来自异世界的神秘图腾。密密麻麻的航海路线纵横在纸上,代表岛,灯塔,以及一些不明事物的图标交杂在一起。然而,地图边缘的内容是不完整的,犹如一把裁纸刀整个切下,独断地阻拦了余下的部分。
这是航海图其中一部分。那位眼神犀利的船长先生在交易物品上做了安全阀。沈忘意识到,这个少年汲取知识的速度将会与他得到海航图的份数挂钩。
沈忘抬眸看向少年,正巧捕获少年朝着牛皮卷纸投来的视线。
瘦得宛如骷髅的面孔上,毫不遮掩好奇,紧张,还有一种赤裸裸地渴望。
“你叫什么?”沈忘卷起牛皮纸,问他。
少年缩着脖子,摇头。沈忘猜不准他是没有名字,还是不愿透露。
“识字吗?”
少年点点头,脖子缩得更紧了,好似要将脑袋缩进胸腔里。
“有基础吗?”
迟疑了一会,少年回答,“算有。”
算有?算有是怎么个算?
思来想去,沈忘拎着教材,按着知识点,胡乱出了张四不像的卷子,简单摸了个底。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钟,休息室响起轻轻细细的叩门声,沈忘在床上翻了个身,费力爬起来,捋了捋蓬松成团的头发,好似谁半夜把他眼睛缝起来了,极为艰难地睁开一条缝,低声骂了一句,然后冲门外喊,“等着。”
这才冲进卫生间,胡乱往脸上泼水。
对着镜子,确认形象没有崩塌后,沈忘打开了门。一开门,没看到人,左右看了两下,也没有,直到低头才看见人。少年佝着腰盘膝坐在地上,削瘦的背脊中间突出脊椎,像在衣服里藏了一根铁链。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点也没察觉门开了。于是,沈忘提脚用脚尖轻踢少年后腰,“进来。”
少年一惊,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战战兢兢抱着竹编食篓和一个纸箱进门。
进门后,少年将纸箱放下,默不作声地将食篓递给沈忘。沈忘接过打开,里面是一碗瘦肉粥和两大块鸡蛋饼,味道挺香。
“吃?”沈忘回头问少年。
少年摇摇头,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然后将课本,练习册,笔,草稿纸一样样摆在桌上。就像头一天上学一样,紧张又兴奋。
沈忘眯着眼看着少年不断细微调整这些东西的位置,一会摸摸笔,一会将出汗的手心在裤子上擦擦,生怕弄脏了文具本子,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鸡蛋饼的香味好像都少了一半。
授课时间安排在早上七点至下午五点,晚上七点,沈忘给少年安排了晚自习,专门用来写题。内陆学生深觉痛恶的时刻,少年却甘之如饴,他像头时隔多年才尝到蜂蜜的饥饿的熊,如饥似渴,笔尖仿佛都写出了火花。
沈忘抽空给他批改,打分时,少年就会眼巴巴地瞅着床上摊开的航海图,嘴巴一开一合,却不发出任何声音,独自演一出默剧。
沈忘偶然看到这一幕,反手将航海图合上。文章都没背齐全,就想着背航海图,脑子容量够用吗!
晚上十点,少年回去休息,沈忘把卷子的错题整合起来,按知识点分类,第二天给少年讲解。
沈忘发现,少年举一反三的能力令人吃惊,同类错题整合后,仿佛嗅到肉腥的豺狼,吃得一干二净。
就这样,两人保持着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以彼此满意的速度前进。
一晃眼,十天过去了。进入一轮巩固复习。
少年对着习题册发奋图强,沈忘趴在床边研究新得来的第二张航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