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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六十四
夏闻天想,舒伯杨这个时候找上门,不会是跑来跟他通风报信,舒伯杨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是还有别的事。
“吧,今天来,有什么事?”
舒伯杨沉默了,本来他还想就孔庆云的事多安慰几句夏闻天,再怎么,出事的也是他女婿。夏闻天这么一,反把他的嘴给堵上了。夏闻天就是夏闻天,这种时候,怕也只有他才能做到镇定自若,舒伯杨心里感叹着。他今天来,果然不是为了孔庆云的事,政协有件事,难住他了,思来想去,只能请夏闻天出面。但他真是张不开这个口。
舒伯杨还在犹豫,夏闻天又话了:“伯杨,不会是跑来跟我瞎熬时间的吧?”
舒伯杨忙起身,惴惴不安道:“夏老,这个时候给您添麻烦,真是过意不去。”
“啥时也变得婆婆妈妈了,坐下吧,我夏闻天还没到担心的那个份上。”
舒伯杨这才道:“全国政协调研组马上就要到金江,省上抽调的委员名单已定了下来。”
夏闻天没应声,这事他听过,两个月前舒伯杨找他,全国政协教科文卫体委员会和国家教育部要联合组织一个调研组,深入江北地区,调研高校工作。当时舒伯杨还征求他的意见,省上抽调哪几位委员参加合适?夏闻天没表态,他是退下来的人,这种事不便发表意见。没想,今天舒伯杨竟为这事专门登门造访,难道选派的委员不合适?
他再次将目光盯在舒伯杨脸上。
舒伯杨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在夏闻天面前,舒伯杨老是拘谨,这是多年养下的坏习惯。下级在老领导面前,尊敬是一回事,怕又是另一回事。夏闻天不希望别人怕他。
“伯杨,这件事犯不着专门跑一趟吧?”夏闻天试探性地将话题抛过去,这时候他脑子里已闪出一个人,而且他敢断定,这人没被政协选上。
“老领导,我是为……”舒伯杨吞吐着,还是不敢把来的真实意图讲出来。
“这人怎么回事,有话就,这个坏毛病怎么老也改不掉。”
“那我就了。”舒伯杨终于露出笑,他就怕夏闻天不批评,夏闻天一批评,证明他对这事已上心了。
“!”
“黎江北委员最终没到名单里。”
“什么?”尽管夏闻天已经猜到,舒伯杨一,他还是吃了一惊。政协成立调研组,专项调研高校教育,居然不让黎江北委员参加,这算哪门子事?
“名单已经确定了?”
“确定了,昨天晚上敲定的。”
“是……培明同志的意见?”
“培明同志坚持不让江北委员参加,还……”
“什么?”
“这是省委子杨同志的意见。”
“政协成立调研组,关金子杨什么事?他是纪委书记,管好就行了。”夏闻天本来克制着,不想发火,一听金子杨插手政协的事,火气莫名地就上来了。
“老领导,这事还得您出面,江北委员不参加,我怕……”
“这事不用多。”夏闻天还处在激动中,他的脑子里接连闪过几张面孔,金子杨,冯培明……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沉思一会,他又问:“省委别的同志呢,没人出面干扰?”
舒伯杨摇了摇头。
又过了片刻,夏闻天郑重道:“这样吧,设法跟彬来同志的秘书联系一下,就我夏闻天有事要见彬来书记。”
舒伯杨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他就知道,老领导不会袖手旁观。正要开口谢,就听夏闻天又:“还有一件事,替我找一份江北大学二期工程项目规划书,这事要快。”
舒伯杨一楞,旋即他就明白,老头子要做什么了。
一声汽笛响过,金江码头快要到了。黎江北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
雨还在落,雨是昨晚一点多开始下的,一开始急,后来慢慢变。虽是四月,甲板上仍是凉风袭人,浓雾锁住了两边的山色,黎江北眼里除了层层叠叠的雾,什么也看不到。助手苏:“教授,外面风凉,还是回舱吧。”黎江北像是没听见,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往前走几步。江水涛涛,浪花飞溅,黎江北的心也是起伏难平。
黎江北这次去江龙县,是专程看望那个叫张兴旺的老农民。叫老农民其实不妥,张兴旺还不到五十岁,尽管他已头发花白,腰也弓了,背也驼了,但年龄,比他还几岁。半年前,黎江北到龙江做调研,巧遇了龙江上访户张兴旺。张兴旺一家六口,上有七十八岁的老母,下有三个孩子。五年前,张兴旺的大儿子考上了江北大学,因为家穷,差点就上不起,后来在当地政府的救济下,这个农家娃算是到了省城,成了望天村历史上第一个大学生。兴许是受张家老大的影响,一向对念书上大学不怎么上心的望天村人开始做梦,开始抱着望子成龙的枕头睡觉。短短五年,不到两千口人的望天村,竟然出了二十八名大学生,还不包括那些中专技校的。按这是好事,望天村人应该高兴,应该对着望天山重重磕上几个响头。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的穷山沟,一下子有了二十八名大学生,了不得的事!可谁知,孩子们的大学还没出来,望天村的人上访之路就已开始,带头的,就是这个张兴旺。
跟老大不同的是,张兴旺的两个儿子没够上分数线,是国家扩招后才有机会走进大学校门的,进的也不是一流大学,末流,这是张兴旺的。老二的是江北理工大学下属的育才学院,去年毕了业。老三的是长江大学。按长江大学四个字,听上去比江北大学还震,还牛,结果却不是这样。老三今年大三,但在学校里书的日子,还不足两年。一年多的时间,老三跟他的同学们在告状的路上,他们让长江大学给坑了。
最初招生的时候,长江大学打的是江北商学院的旗号,是江北商学院分院,等到了学校,才知道这是一所民办大学。民办大学也不错,对山沟沟里的穷孩子来,能到省城书就很不错了,哪还能挑三拣四?要挑也得拿本事挑,谁让他们高考没能上线!理是这个理,事却不是这个事。了还没一学期,长江大学就陷入违规办学虚假招生的纠纷中,此后,学子们的路跟这所大学一样,开始七扭八歪,找不到方向了。先是租来办学的地儿被有关部门查封,学生们不得不转入一家企业废弃的仓库上学。接着,又被告知,他们一次给校方的高价学费被合伙办学者骗走,学校连最最基本的教学都维持不下去。这还不算,让学子们最最揪心的是,招生时承诺的百分之百高就业成了空头支票,第一届走出校门的学生目前就业率不到百分之七。一大半学生拿着长江大学的毕业证到用人单位应聘,却被告知,这文凭是假的,国家不承认。
学子们愤怒了,跟着愤怒的,是家长!
张兴旺是第一个站出来找学校理论的人,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大儿子目前有份工作外,老二呆在家中,整日门也不出,声称自己白花了爹娘的钱,对不起爹娘。老三整天为能不能完四年大学揪心,年纪轻轻,头发已掉了不少,都是让学校那条件给害的。去年四月,老三跟同班同学合计,要求学校无条件退钱,并赔偿三年来的损失。容易做起难,想要学校赔偿,笑话!
张兴旺先找学校,学校不理,他又接着找政府。他认为是政府的扩招政策害了望天村的人。一村二十八个大学生,到现在毕业了一大半,就业的,除了自己家老大,再没一个,这不是欺骗是什么?张兴旺拿着一张状子,状子上清楚地写着每一位孩子在大学的花费,累计下来,望天村二十八个大学生,这些年花掉的钱,竟高达二百多万。二百多万,望天村两千口人的家产全部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万,为了孩子,他们竟然花了二百多万!
结果呢?
打了水漂!
“这么多的钱,丢水里还有个响声,结果,就让大学这么白白骗去了。”这是张兴旺跟黎江北的原话,这个曾因儿子考上大学三天三夜兴奋得睡不着觉的农民,如今只要一提“大学”两个字,牙齿里都在冒火。
是不是让大学骗了?半年前跟张兴旺认识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盘旋在黎江北脑子里。这些年,围绕高校改革还有高考制度的改革,黎江北做过不下十项调研,每一次调研,都带给他更大的困惑,中国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到底怎么了?
这个六十年代北大的高才生,英国剑桥大学教育学博士,国内知名教育专家,面对澎湃发展的中国高等教育,一次次发出与众不同的声音。去年召开的江北省两会上,他就以“停止扩招,理顺渠道,以职业教育取代民办高校”的提案在委员界掀起巨大波澜,今年他更是语出惊人,竟然提出国家和政府应对扩招政策负责,对那些花了钱却没有达到培养目标的学生进行限额赔偿。此语一出,整个江北教育界哗然,消息甚至惊动了中央高层。
这还不算,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是对的,是符合人道的,也是符合中国国情的,他还主动辞去江北大学教育学院院长一职,带着自己的几个研究生,深入民间,广泛取证,打算为数万名扩招进来的大学生还有他们的父母主张正义。
疯子!按现任江北省政协主席冯培明的话,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的疯子!
雨越下越大,甲板上已无法站人,黎江北的衬衫已淋透,阵阵寒意袭向他。他不甘心地朝对面的山峦望了望,重重叠叠的山峦,被雾遮得严严实实。助手苏也是一身湿,见黎江北走下甲板,心翼翼道:“教授,换件衣服吧,别感冒了。”
黎江北照旧没话,自顾自往舱里去,苏跟了几步,黎江北摆摆扰自己,苏知趣地止住步。
黎江北是昨天中午接到舒伯杨电话的,当时他刚从望天村回到江龙县城。舒伯杨:“江北,马上回来,全国政协调研组很快就要到了,要事先做点准备。”
“不是不让我参加吗?”黎江北问。
“是没有的名,但我们可以争取。”舒伯杨听上去很兴奋。舒伯杨的声音难得这么激动,他是一个沉稳得一竿子插进去不起半丝波纹的人,黎江北眼里,政府官员近乎个个如此,他们似乎没有人世界的喜怒哀乐,凡事在他们眼里,都就两个字:正常。所以他们的生活缺少激情,话做事更是透着一股老气横秋相。“他们什么时候也能激动一下子呢?”有时候,黎江北脑子里会冒出这么一个怪诞的想法,他想,要是政府官员也跟他们做教授的一样善于激动,敢于激动,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
可能会乱。黎江北这么想。
但绝不会麻木!
黎江北搞不清楚舒伯杨采用了什么高招,让他这个在政协很不讨好的委员进了三个人的名单。据他掌握,政协也好,省委也好,为这三个名额,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
调研组终于要下来了,黎江北脸上露出一丝轻松。高校问题,高校问题算不算国计民生?算不算当今社会的热点、难点?黎江北乱想着,往舱内去的步子忽然停下,莫名其妙地,又调转身子,回到了甲板上。
“世纪”号客轮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二分泊在金江码头的,黎江北已换上一件米色衬衫,手提旅行包,跟在助手苏后面下了船。雨早已停了,码头上人来人往,空气格外的清新。金江码头自从扩建以后,客流量和货流量较以前都有大幅增长,翻了几番吧,目前已成为长江三角州地区四大码头之一。雨后的金江市把它美丽的身影呈现出来,近处的船舶,远处的金江大桥,耸立在金江广场的国际大厦,还有远处隐隐约约的金江工业区,望着这激情勃勃的现代化都市,黎江北的心再次沸腾。
离开码头往停车场去的途中,一群学生的影子忽然捉住了黎江北的目光。只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十多名身着长江大学校服的青年学生手拿传单,不时地拦住路人,跟他们耳语着什么。
“怎么回事?”黎江北警惕地问苏。最近一个时期,他听长江大学又在鼓动学生处上访,向政府施加压力,要求教育部门撤销对长江大学的几条封杀令,承认其学校的合法性。同时要求政府,将已经出让给外资企业的原长江大学校址归还学校。
“是长江大学的学生,他们在向市民散发传单
“胡闹,他们不知道这是违法?”黎江北着,就要往那边去,苏赶忙拦住他:“教授,去不得,他们要是认出,今天又走不脱的。”
“怎么,他们会拿我当人质?”
“人质不敢,他们一定会向请愿的。”苏解释道。
“乱弹琴!”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了,是秘书长舒伯杨打来的,问他下船没?黎江北自己在码头外面的吃广场,舒伯杨告诉他,车停在二号停车场,他在车里等着他。
一听秘书长亲自来接,黎江北只好打消阻止学生的念头,不过他的目光,还是久久地盯着学生们望了半天。这一刻,黎江北的心情是沉重的,长江大学是江北省首家民办高校,一度成为江北高校界一面改革旗帜。然而,短短几年,长江大学就沦落到如此地步,没有固定校舍,没有稳定的教师队伍,甚至连办学资格也受到质疑。眼下几千名学生借宿在废弃的仓库,过着今天不知明天的日子……
黎江北凝望了好久,极不甘心地收回目光,缓缓转身。过了吃广场,就看到停车场的入口。
刚过马路,正要往停车场去,身后突然响来一个声音:“黎教授,请等等。”
黎江北转过身,就见一眉目清秀的女孩子笑吟吟望着他。
“是――”
“对不起,黎教授,打扰您了。”女孩甜甜笑了下,自我介绍道:“我是长江大学英语系三年级学生陆玉,我们有份请愿书,想送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