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宋熠在皇帝下坐了下来。
面君的情况竟还不如先前谢昀那时紧张。
宋熠说:“皇上,学生……儿女情长便难免气短胆小。当时我家娘子虽有此判断,是学生劝诫她再三谨慎……咳咳……生怕她说错了,那岂不是平白得罪了皇上?”
话语里竟带着些闲话家常的无赖。
而且他话说得很真,大约这个世上说真话的人总是要更容易让人放心些。
更兼他面色苍白虚弱,容貌又顶顶好看,皇帝本来就对他印象不错,因此明明他此时有些冒犯,可一时倒也对他讨厌不起来。
这是很简单的缘由,丑八怪做无赖态,那叫猥琐,而俊美郎君做无赖态,那叫真性情,效果当然不一样。
皇帝气笑了:“如今你倒不怕错了?不怕得罪朕?”
宋熠诚恳道:“毕竟是……十分紧要之事,因此我家娘子回去后又仔细思量推衍,翻查医书,最终仍是确定先时判断并未出错的。”
他气息虚弱,说一说话又停一停,接着道:“皇上是天下之君父,一身安危担江山社稷,学生与娘子虽是小民,亦知应当回报君父。更何况学生自幼读圣贤书,深知忠君之要。”
又道:“只是学生如今既无职要,功名又浅,并无机会直接面君。因此即便后来当真确定了皇上病症,一时也寻不到门路向皇上荐医。学生倒也不笨,知晓此事不可胡乱宣扬的。”
忽而苦笑:“如今阴差阳错,实在未曾预料。”
“你当然不笨!”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朕看你聪明得很!”
忽然一击掌,拍在面前桌案上,沉声道:“徐德,宣方指挥使!”
宋熠心头一跳,皇帝要宣方指挥使!
哪一个指挥使?
是侍卫亲军马军司指挥使,还是侍卫亲军步军司指挥使?
又或者是其余禁军指挥使?
依本朝官制,能被称为指挥使的,也就是这些部门的主官了。
而不论是哪一个指挥使,皇帝此时宣召,都俨然说明了,他这是准备要出动力量去彻查此事!又或者说,他这是要着人去救江慧嘉了!
事情达成得如此突然,倒显得宋熠先前下那样大的决心,似乎太小题大做了些。
可实际上皇帝的反应虽然突然,但其实又在宋熠先前计算的必然当中。
如果一个谢昀的现身说法尚且不足以证明江慧嘉的重要性,那么当宋熠“君子佚明,可以补牢”这八个字一出,事情的结果本该就没有悬念了。
谁人不怕死?
能多活谁想少活?
又何况是坐拥天下的皇帝!
自古以来,做皇帝的本来就比升斗小民更要怕死无数倍。
大约是拥有的权利越大,便越不能放手这万里江山,至尊滋味。
不见当年统一六国的始皇帝,为求长生不老亦成疯魔?
尊佛、炼道、求仙丹!
从秦到汉再到唐,哪朝哪代不出那么几个沉迷此道的皇帝?
因此不论江慧嘉医术是否当真高明到了那一步,只要有一线希望,昌平帝他就有理由为此而大动干戈!
徐德应声出去派人传命,脚步声几不可闻地消失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