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天下皇都。
洛阳,兵荒马乱。
自去岁凉州兵开进洛阳,皇都便乱套一般,蛮夷胡兵横行街市,掳掠无恶不作,吏民敢怒而不敢言。至今年,元月起河内太守王匡闭锁旋门关,关中的消息出不去,关东的消息进不来,更是一片大乱。
接着到二月,乡闾传闻关东各路诸侯结盟起兵,相聚与陈留,兵力之盛可达二十万。
一时间,朝野震动。
义兵,是士大夫的义兵,但他们绝不是百姓的义兵也不会是朝廷的义兵。在朝廷与百姓看来,他们乱臣贼子,是叛党。
在洛阳百姓眼中看来,他们与其说是讨董联盟,倒不如说是反董联盟。只不过是不承认中原王朝的地位,纷纷于关东屯兵割据罢了。这样的兵马,又怎能让人放心呢?
兼之迁都传闻已被证实,洛阳人心浮动,百姓纷纷迁居。或渡过黄河一路北上,或南入秦岭逃向益州。
“这,董公传信了!”
治书御史司马防府上的凉州兵方才离去,司马防便瘫坐于榻上,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浸湿了身上大氅,开着的门吹进凉风,让他感到彻骨的寒意。
董卓有命,迁都洛阳,治书御史司马防应一同西迁至长安。这种多事之秋,傻子才想要一同迁往长安!
可是车驾就在府外,董卓的口信已传至此处,他还能怎么办呢?
危及之中,司马防只得一面命家中仆从收整行装准备随车驾前往长安,另一面招来长子司马朗,让他带着还在洛阳的家小回还河内郡的老家温县。
总不能连累儿子跟着自己一同受罪。
可惜,他司马防生了太多儿子,家小逃出洛阳没多远,便被人知晓从而高发。领头的长子司马朗被凉州兵将抓住,押着去见董卓。
董卓在洛阳北营驻军视察营寨。他已经知道关东诸侯起兵的事情,也正因如此打算迁都长安。如今小皇帝已经被车驾送往长安的路上,听说司马防的儿子带着家小逃出洛阳,令他感到自己受了欺骗与背叛,因而一见到司马朗便怒火中烧。
“你与我失去的儿子一样的年岁,难道董某对你没有恩义吗?”董卓皱着塌鼻子,对司马朗喝问道:“为何要背叛董某!”
在洛阳的这段时间,令原本粗犷豪迈的凉州豪杰变得敏感而多疑。人们亲近他,他却不知晓那些人究竟是攀附权贵还是蓄意谋反,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举荐袁绍、刘岱等人出任太守的周毖、伍琼被董卓异心所杀,杀了之后他又感到后悔。而袁隗等人,面上好似支持自己,实际上他妈的子侄在外头起兵造反,令人厌恶。
董卓虽然是在喝骂司马朗,心里却不禁回忆其凉州的大漠草原……那时候纵马驰射的日子,可真好啊。
好过了现在权倾天下,好过了如今威服四海。
司马朗面对董卓却并不感到畏惧,他只是拱手行礼后很随意地说道:“明公多虑了。”
“多虑?”董卓瞪着一双大眼,下颌的肥肉缓缓抽动着,这些日子他时常露出这般凶恶的神情,似乎在暗潮汹涌的皇都只有这样的表情才能给他些许安心的感觉,他眯起眼睛,缓缓坐下,口气已温和了些许,问道:“如何多虑,你且说来。”
“在下的确想要逃离洛阳,但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司马朗似乎并没有生死之间的胆怯或豪壮,仿佛面前坐着的不是恶名远播的董卓而是邻家长者一般,端正地跪坐下去拱手长揖道:“明公有举世无双的德行,在天下大乱中辅佐天子,清除了宦官的秽乱又举荐许多贤士,这的确是虚心深虑,是够成复兴社稷的肱骨之臣。”
董卓嘴角勾起笑容,这竖子……说的好像确有几分道理啊!不过面上还是佯怒道:“你这竖子莫要花言巧语晦_于我。”
他本以为司马朗会做出胆战心惊之状。怎料接着,司马朗便话锋一转道:“但是随着威德愈加隆重,功业愈加著大。兵灾战乱却日渐严重,地方州郡像有大鼎煮沸一般,就连京城的近郊,人民都不能安家乐业,因为战乱要抛弃住家田产,四处流亡躲窜。虽然明公在四方关口设置禁令,以重刑加以杀戮处罚,却不能阻止逃亡的风潮。这就是我为什么会想回故乡的原因。希望明公有所借鉴,若能稍加反省深思,那么名声就可像日月一般的荣耀,就是伊尹和周公也不能比拟了。”
说罢,司马朗再度长揖行礼,目光不闪不避地看着董卓。
“嗯……”董卓鼻子里深深应出一声,目光有些迷蒙地看着司马朗半晌,目光闪到木屏后面的身影,过了良久才长叹了口气,对司马朗说道:“你这小子啊,起来吧。你说的很有道理,董某觉得也是这样。以后再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董某说便是,不必带着家小逃跑,你回去吧,跟着兵马去追上你父亲的队伍侍奉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