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菀轻叹:“千氏医学传嫡不传庶,小叔叔恰是偏房所出!爷爷与长老们认为他只要学些能自救的医术便好。小叔叔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四处游学,所学皆是处处针对千氏医学的毒术!”
“你怎知他学的毒术是针对千家医学?这些年你们联系过吗?”暮阳问她,心下却想,他不是“气”,而是怨,更多的是不甘心。有些为他惋惜。若他能留在千家继续学医,造诣恐比千菀还高。
千菀缓缓摇头:“小叔叔离家出走,长老们很生气,爷爷更是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千氏家族,抹煞了他所有曾存在过的痕迹。可三年后,爷爷临终前在我耳边留下的却是小叔叔的名字。那时我才知道,爷爷和我一样,十分在乎和想念小叔叔。”
“之后,我不惜重金广派江湖侠士天涯海角地去寻他,终于在三虚岭以西的西域地带寻到小叔叔。小叔叔却在那人身上下了毒。那西域奇毒我闻所未闻,翻遍家中藏书也一无所获。只好做各种尝试,花了近三个月才捡回一条性命。”
忆起那不眠不休的三个月,千菀不禁蹙起眉头,“通过那件事,我想,小叔叔一定怨爷爷,也怨千家。也因如此,更坚定了我要寻回他的决心,我不能让他误入歧途。”
得侄女如此,夫复何求。暮阳感叹。
“自那以后,每一个我派出去的人回来都身中奇毒,且一次比一次奇异惊险,要我花更多的时间去解救。就这样,他下毒,我救人,来来回回,过了五年!这便是我与他唯一的联系。”千菀叹了口气,“我在救人,可我更想救的人却是他啊!”
※※※
入夜的月扇坊照旧喧哗。唯独二楼的甲子雅间紧闭着门,闻不见丁点儿声响。
屋子里没有点灯,又黑又空旷。
窗开着,洁白的月光照进来,正好洒满半张梨花木桌。风儿吹过,纱幔轻轻飞起又落下。
千行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身子隐在黑暗处,手指却落在月光里,手中的白瓷酒杯沐浴在皎皎月光下泛着银亮的白点。
月光静静流淌,他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
他是偏房所出,身份地位远不及嫡出侄女。这一点,在菀儿出生那年他便已看透。
千草堂百年大业,医药世家,医术传嫡不传庶。尽管他自小天资聪颖,习医极快,然而不论他怎么努力,即便获得父亲的赞许,他也无法涉略千氏顶层医学。菀儿视他如兄,知晓他好医,便私下将自个的医书给他研读,更帮他隐瞒偷习毒术一事。
然而,好景不长。十五岁那年,他偷习毒术被大哥千景当场抓获,并告。父亲千荀痛心疾,因是自己最钟爱的小儿子,于是力排众议,关他在祠堂面壁思过。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一个月后,他那体弱多病、年寿难永的大哥竟联合几位长老言辞铮铮要按古训严惩千家二公子。
父亲气得不行,当场责骂他不争气。他那时年少气盛,咄咄顶撞,硬生生受了父亲一巴掌。
烈火焚书,他几乎绝望,数次想要冲进火场。若非千菀抱着他大腿又哭又喊,他怕是早已葬身火海。
心爱的书籍付之一炬,仿佛也将他的快乐一并带走。转身离去,自此一走便是八年。
他一直在想,那年夏末秋初,他转身那会,打湿他眼眶的不知是第一场秋雨,还是菀儿或是他自己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