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始终未一言的朱y,见到如今的朝堂仍旧是他当初不愿回的这幅景象,满面黯然。蓦然想起董卓身死之事,悠悠开口说了一句:“董贼确是死了。臣回宫之时,见董卓尸被长安百姓自搬至闹市,被人置烛火于脐下,点了天灯。白花花的肚子,脂膏横流……”
朱y说此话,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然而却未明确表露出来,满朝大臣闻董卓得此下场,一时不由联想到大汉这些年来凄惨不幸的祸端,也不知该弹冠相庆,抑或与朱y一般感叹莫名。故此,朱y这无意的一句题外之语,竟使得满朝大殿突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当中。
然而,就在此时,左中郎将蔡邕却叹息了一声:“董卓本来可为良将,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实在可惜了……”
此言未完,却已惹了祸,王允刀子一般的眼光马上扫了过来。蔡邕当年因宦官王甫陷害被流放朔方,后逢大赦,不愿再为官便逃亡回家。董卓后,硬是逼他进京为官。他入朝后颇受其礼遇,三日之间,周历三台,现在官至左中郎将。今天蔡邕见董卓顷刻丧命,虽然恨他作恶无数,但还是感念他对自己的礼遇,故而不知不觉感叹了一声。
话一出口,蔡邕便意识到错了,赶紧伏地谢罪道:“下官曾受董卓恩惠,因此无意中叹息一语。”
“无意?”王允刻板的面孔微微抽动,“董卓国之大贼,几倾汉室。君为王臣,所宜同忿,而怀其私遇,以忘大节!今天诛有罪,而反相伤痛,岂不共为逆哉?”
“在下不敢,请陛下明鉴。”蔡邕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跪倒磕头。
王允却不容他多说:“来人啦,把他关进天牢,来日按董卓同党一并处死。”殿内外的武士如今都是吕布手下的并州兵将,此刻闻听命令,毫不犹豫就扯住蔡邕往外拖。
蔡邕一边挣扎一边喊嚷:“王公且慢!邕受贼恩惠死不足惜,然东观之史未成。但乞黥刖足,容在下续成国史以报皇恩。”他在东观与马日等人续写《东观汉纪》,董卓火烧洛阳迁都之事,蔡邕对军兵说破了嘴唇才把东观中未完成的书稿带了过来。现在王允要杀他,他所想到的唯一遗憾就是国史。
王允充耳不闻,像一座铁人般立在那里,眼看武士拖走蔡邕,一个字都没有多说。太尉马日年龄最长,之前又被王允暗讽,早就看着不公,颤抖着白胡子劝解道:“子师,你又何必如此偏激呢。蔡伯喈旷世逸才,多识汉事,当续成后史,为一代大典。况且他忠孝素著,而所犯不过是失言小过,诛之岂不有失朝廷人望?”
“昔武帝不杀司马迁,使作谤书,流于后世。方今国祚中衰,神器不固,不可令佞臣执笔在幼主左右。既无益圣德,复使吾党蒙其讪议。”王允言罢望了一眼马日,脸色忽变,因为这句话后,他要做的,就是要从天子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可马日那老迈单薄的身子后,哪里还有天子的影子?
“陛下,陛下何处去了?”王允看到御座后走廊处的一袭人影,焦虑大声问道。
黄门侍郎钟繇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转出大殿,对着王允微微一拜,说道:“陛下早在诸公争执之前,便已悄然离开了大殿……”
“这?……”王允这时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环顾众臣,只见各人皆面面相觑。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刻正是汉室危如累卵之时,陛下身为天子,自负天命,岂可如此拂袖而去?不行,老夫要求见陛下,恳请陛下……”
王允不待自己说完,抬腿就想追刘协而去,可想不到钟繇这时却微微错了一步,挡在了王允身前,正当王允大怒之时,他却对满朝文武道:“陛下临行前有言,司徒大人功过春秋,陛下令司徒大人总录尚书之事,处置当前之势。”
“什么?”王允一时之间冷汗淋漓,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陛下以老臣为董卓否?”
钟繇闻言,面无表情却也未出一言,转身离去。